夜风微微撼动窗框，发出一阵阵震颤声。
虞路从显示器上移开视线，向外望去，骤落的雨水折射着远处的霓虹光线，蜿蜒着从玻璃窗上滑下。
“呀，下雨了。”
耳机里传来小姑娘惊讶的、微微失真的嗓音，以及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虞路：“你在车上？”
“嗯嗯嗯，先不聊了，前面的车动了。”
虞路喉结微动，嗯了一声。耳机里传来挂断的提示音。
他垂下眼眸，嘴边那句“到哪了，我去接你吧？”湮没在无边夜色中。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显示器上，瞳孔倒映出不断翻滚的代码。
一分钟后，他起身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夺门而出。
“哎，老大你去哪儿？这有一份文件需……”
助理话还没说完，老板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他挠了挠头，新游戏上线这种紧要关头，老板有什么急事？
前面又堵车了。
洛洛把车窗降到最低，雨丝如织覆到她的肩膀和手臂上，沁着寒意。
她下意识想问007什么时候能开放同一世界内的空间隧道，虽然真正实行的时候限制很多，但只要不用再经历帝都的晚高峰，她都可以忍耐。
这时她忽然想起007不在，根据系统世界的劳动法，员工度假时甚至可以屏蔽主神的召唤。
“……”
某种程度上，那很科学了。
但她现在是全年无休的主神。
不仅要定期去各个任务世界修缮出问题的系统、受到影响的世界秩序，虽然现在算休假，但面对下级系统的求援也难拒绝，时不时要给能力不足的下属收拾烂摊子，还要给员工们开会、考核业绩、完善系统规则……能不能让现在的老邵给她打工啊？
洛洛思考着忽悠父亲的可能性，不知不觉为未来的美好设想微笑起来。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一道挺拔优雅的身影俯下身，敲了敲车门，“这位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啊？”
洛洛错愕抬头，对上一双幽深含笑的眼眸，微微下垂的眼尾显出几分无辜。
24岁的青年有着更宽阔的肩膀，面部轮廓流畅优越。
丰神俊朗，姿容温雅。
洛洛仰脸望着他，眼睫微颤，下意识眨了眨眼，些许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解锁了车门。
“上车呀。”
向烨微笑，向她伸出手，“不如下车？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洛洛犹豫了下，听他接着道：“车就放在这里，有人来处理。”
“好吧。”
洛洛露出一个笑脸，愉快地下了车。
向烨轻轻握住洛洛的手腕，带她往旁边的空地走了两步。
一阵狂风骤然从头顶袭来，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洛洛下意识抬头望天，只见浸染着玫瑰色泽的黑色天幕下出现了一架直升机，气流随着它的盘旋被不断切割。
纯黑的直升机没有降落，大概是因为地面空地面积不足，但它降下了绳梯。
洛洛瞳孔震颤，“……这里禁飞吧？”
“不到市区，还好，不然我只能选择别的方法劫走你了。”
洛洛有些无语，但在更多堵在这条路上的人过来凑热闹之前，迅速沿着绳梯攀爬上去。
向烨在她下方断后，等他们坐进机舱，他的手臂几乎要挨着她的手臂。他夸她的动作矫健灵敏，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玩一些极限运动。
洛洛立刻拒绝。
她是工作所需，时常到异世界出差才被动提高了自己的体力值。
本质上她还真不是爱运动的人。
何况，她的心脏也不一定能承受。
虽然她现在多了一重系统主神的身份，但她现实中的身体还是会生老病死。
等她真正继承主神权位力量的时刻，现在的肉体也会随之消亡。
灵魂不死不灭，却受到现实世界的排斥，不能生活在这里。
所以洛洛还是很珍惜这几十年普通人的生活。
她拥有了无穷无尽的时间从事物理学术研究，所以对体验人生百态也多了耐心。
向烨说话时微微低头靠近洛洛，维持一个亲近而礼貌的距离。
洛洛并不排斥，她喜欢他身上清新的绿叶气息，木质香带着一点冷调，余韵却是淡淡的、近乎包容的温柔。
若干年后，她恍然发现，这是一种与她父亲身上类似的特质。
洛洛想，其实她和她的母亲审美很一致。
此刻的洛洛被向烨口中的故事吸引，他告诉她，他去见了一个特别的人。
他的姑姑，他的母亲。
一个赠予他骨肉血脉，抛却他灵魂来路的人。
“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不会去见她，直到她死去或我死去的那一天。”
“那你原谅她了吗？”
向烨勾唇，眼中一派温柔的漠然。
他说：“我忘了，她其实也是不相干的人……在我的人生中。”
洛洛俯视着铺陈在平缓山脉间的碎光浮金，这些都是人类文明科技的痕迹。
她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也很好呀，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流动的，所以最好不要让它成为一个锚点，对于人生来说，它不够稳定。”
向烨似笑非笑望着她。
“虽然这样说有点冷血。”洛洛谨慎地做出一个客观评价。
向烨忽然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了洛洛的额头。
“这就是你大晚上从简家出逃的原因？”
“……”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洛洛睁圆了眼睛，见鬼似的看着他。
这人怎么猜出来的？
“叛逆期小孩子的想法很好猜吧？不过洛洛，你真不像16岁。”
洛洛不服气地顶了顶他的头，“你不觉得你的话左右矛盾吗？”
又拿她当小孩子，又不拿她当小孩子，也太双标了！
潮热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向烨的眼皮微微痉挛了一下，他勾唇。
“呐，洛洛，你其实是我和虞路的同龄人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看上去很小……也许是带着记忆穿越了？”
洛洛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扯了扯唇，睁圆眼打量他：“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这都能猜个大概，简直是匪夷所思的程度。
“啊，猜中了。”向烨用鼻尖顶了顶她的鼻尖，呼吸交错间，他愉悦地笑起来，“你撒谎的时候，就会做出这幅可爱模样。”
“……你其实是变态吧。”
清冷的空气从二人之间穿过，伴随着清新温柔香气的淡去，向烨往后靠去，抬手揉乱了洛洛的头。
“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蛋！”洛洛面目狰狞了一瞬，用力推他的手。
向烨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小鸡窝头，“哈哈哈哈哈哈……”
洛洛别过头去不搭理他了。她以指为梳，细细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这些年令她掉头发的事儿太多了，所以她格外珍惜自己的头发。
向烨摸了摸鼻子，望着洛洛把一头丝滑靓丽的黑发一点点理顺。半晌之后，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方形礼盒，递到她面前。
洛洛喉咙里溢出一声冷哼，“现在讨好我可晚了。”
“我们洛洛这么难哄呀，是我失策了。那我带回去，送给虞路吧……”
向烨作势要收回去，却被洛洛一把夺过来，她掂了掂，还蛮有份量的。
接着她利落地打开盒子，腕表的表盘镌刻着精准优雅的线条，陈列的八根指针足以昭示它精密复杂功能，光影流动之间，表盘折射出冷冽低奢的华光。
是一块雅典表。
如果007在这里，它会为洛洛科普，这是1985年推出的以伟大物理学家及人类学家伽利略命名的伽利略星盘腕表，该表以“最复杂的表”被收录于吉尼斯世界纪录，后被大英博物馆列为藏品。
“已经校准好了，要戴上吗？”
洛洛点头，向烨便将它取出来，细细为她戴在手腕上。
表带微凉柔软的质感令洛洛蜷了蜷手指。
“雅典表寓意着‘时间的奥赛德’，适合信念坚定并且能力过人的人佩戴。我之所以挑选它，是觉得很合适……同样的，这款腕表不仅工艺特殊，它的设计理念——将所有宇宙及天体繁复的运行理论微缩于方寸之间，也昭示着大航海时代的自由冒险精神。”
闻言，洛洛的眼皮痉挛了下，她的心脏像被轻柔羽毛搔过，产生了阵阵涟漪。
银黑色的表完美契合着洛洛纤细白净的手腕，向烨莞尔，“洛洛，看来它的确很适合你。”
他没有说的是，这款表全球限量100支，根据佩戴者所在地区的纬度进行定制，需要提前一年预定不说，价格也随定制需要而变化，是一份价值不菲且用足了心思的礼物。
洛洛点了点头。她也收到过几次家人赠送的腕表，同样造价昂贵，但无一例外是精致美丽的女士表。比起那些，她更喜欢这支中性的、自由的、精确的机械腕表。
大多数人和她相处所表现出来的尊重、支持、包容、崇拜甚至敬畏，都不及这一刻被人看见和理解。
“我很喜欢。”洛洛弯了弯眼，她坐在向烨身上，抱住他的腰，像对着哥哥撒娇的妹妹。
她在他耳畔认真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作者评价英雄奥德修斯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为达到目的常常伪装自我，但潜意识深处仍涌动着对自然本真的向往。”
“如果我看见的是这样的你，那你可以以我为锚点，直到宇宙枯竭，星尘覆灭，我允许你这样做。”
向烨紧紧回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