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云端冷冷2025-07-02 19:395,006

燕姬

  燕姬从小混在乐舞坊中长大,虽说这是个肮脏杂乱的地方,但她在大娘护着下,倒也是平安长成了还算天真的小姑娘。

  大娘是乐舞坊的坊主,常带着她们四处走街串巷地跑。如今正是乱世,她们的生活反倒活的更好,大腹便便的大官是一个接一个,隔三差五地便要请他们去给宴会添添彩头。

  大娘的主意是从没有错的,她像一朵美丽娇艳的红茶花,在和油腻的富人们游刃有余的周旋之中散发着智慧的光芒与香气,带着乐舞坊中人们过着越来越好的生活。

  燕姬总是善良的,哪怕攒着的零钱很多了,也不肯给自己多花一分,总要省一点,给路边流亡的灾民省口饭吃。

  她看着灾民们叹气,大娘看着她叹气。

  “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呢!光给他们吃的做什么啊?你看你,年纪轻轻的,除了舞蹈服连身漂亮衣服都没有,哪里学到了我半分精明?”

  大娘一边说着,一边给燕姬光秃秃的脖子上带上了一串金铃铛。

  对燕族人来说,金铃铛不是汉人理解的侮辱人的东西,这个宝贝很通灵性,象征着福气平安。

  燕姬摸摸脖子上精致的铃铛很是欢喜。她抬头看着大娘的脸。

  大娘的脸无疑是极美的,明明也是燕人,精细的脸庞却组合出了汉人一般的柔美,她那眉尖眼尖流动的风致,是画笔难描的优雅端庄。

  燕姬看得入了神,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讲了出来

  “大娘你长的真好看,我阿娘是不是想你一样像汉人一样呢?那我为什么长得这么丑啊?”

  燕姬年轻幼稚的脸庞上,高鼻深目的锐利气息已经彰显。她们生活在汉人的地盘上,自然按照汉人的审美来看,并不算好看。

  大娘微微弯了嘴角,眼底却流露出哀伤的气息。

  “不是,你阿娘长得同我并不像,她和燕姬一样呢,哪怕有一副燕人的五官,仍然有许多汉人为她倾倒。”

  燕姬微微嘟起了小嘴。不以为然燕人的美丽。

  燕姬的确不算美貌到大受欢迎。她已经十六岁了,锐利的五官上却常常摆出一副孩子的神情。不去看她漂亮的少女胡服,谁都会把她当成一个小孩来看。不过这对她也是一件好事,从没有大官会为了她的脸,而要讨她回去当小老婆。

  但燕姬这天还是闯祸了。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只安静地给身旁的书生倒酒喝,谁知他却突然口吐白沫暴毙身亡。来的官差把毒冤枉但燕姬头上,她自然是不依的眼泪一嘟噜一嘟噜地往下掉,直呼要大娘救她。

  大娘被人们拦在远处,脸色苍白的不得了,仍旧抖着嘴唇安慰她“燕姬,等我,等我……”

  燕姬就这样被关进了地牢。

  地牢里面阴暗潮湿,墙角生了厚厚的苔藓,滑不溜溜地站不住人,燕姬干脆坐在了地面上发呆。

  这里的官差们看她只是个小姑娘,并没有多为难她,只在言语上犀利讽刺了几句:

  “小丫头胆儿挺大啊,知道你毒的是谁不?”

  燕姬迷茫地摇摇头。

  那可是今年的状元爷。

  御守看着她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轻蔑地笑了一下,这黄毛丫头恐怕还不知道状元爷是什么呢,自己跟她费什么劲啊。

  燕姬在牢里无所事事了一个下午。但晚上的时候,隔壁牢房里新押进了一个犯人。

  隔壁牢房里原先是个老灾民,想着犯事关在牢里好歹有口吃的活下去,谁知这牢房里也不给饭,那新犯人被押进来时御守去瞟了一下老犯人,发现他已经死透了,便冷酷无情地把人丢了出去。

  新来的这个囚犯很有意思。是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古怪青年,燕姬好奇地望了过去,感觉第一次看到穿裤子不穿外袍的人,很是稀奇。

  隔壁的人却不对燕姬新奇。他脸上戴着两块有裂纹的石头片,后面露出一双文气温顺的眼。

  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燕姬就感觉空气都不一样了。她能感觉到他是个读书人,而且还是个有大学问的,比她中午敬酒的那个状元郎还有学问。

  燕姬不识字,所以总是对读书人有种羡慕敬畏之心。此刻她就很是羞涩拘谨地同那人靠近,企图讲些什么拉进距离。

  “我是被人误抓进来的,他们说我毒死了状元郎,不过我相信我大娘一定会救我出去的。你呢?你是什么原因被抓紧来的?”

  隔壁的人仍旧没说话,但是扭过头来悲悯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即将死去的死人。

  燕姬觉得他好像误解了什么,于是更加卖力地同他解释“我大娘很厉害的,看,这就是她送我的铃铛,长安城里都没有几家可以买到。”

  她小心翼翼地把藏在衣领里的铃铛露出一角给那人看。

  隔壁的人淡漠地瞥过来一眼,霎时间大惊失色,问她“你叫什么?”

  燕姬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看你信了吧,我叫燕姬,燕人的那个燕。”

  男人眼镜里闪过一丝悲痛,他仍镇定地开口: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铃铛吗?

  燕姬有些紧张,她怕怕地看了一下对方,发现他脸色温和,并没有恶意,于是偷偷地取下了铃铛递了过去。

  男人的手指小心地在铃铛上研磨,指腹轻拂每一条细小的纹路,忽然他的眼泪就啪嗒一声掉落了下来,悄悄沉落到了发霉的枯草中。

  燕姬像小鹿一样有些受惊,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悄悄打量着对方。

  却听到男人细微到哽咽的声音:“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你可是女君,大宋千古一帝的女君。”

  燕姬有些糊涂了,她不知道男子在说什么,于是小声询问“你怎么知道的!这铃铛很珍贵吗?”

  男人哭着回忆道:“我当然知道,我的研究课题就是这千年国宝的金铃,它的每处细节每个意义我都知道。我的毕生所学都在于攻破它身上的秘密。”

  燕姬听到这更加不懂,她摇摇头“可这只是金行当刚铸造好的铃铛,除了款式新鲜一点,哪里有什么意义?”

  男人垂着脑袋,一边哭一遍摇头,仿佛在斥责燕姬愚蠢的发问“我毕生所研究的铃铛,我们的研究所甚至专门为他写了本教材,你怎么可能会懂。”

  燕姬感到难过,她感到自己自己被看低了,但仍旧下意识地回嘴,骂他“老学究”

  男人在夜里抱着铃铛沉寂了久久一夜,燕姬在一旁一直盯着他,她有好多的问题想问,可是在漆黑的夜色里,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影子,只瞧见一个英挺的鼻尖,上面架着厚厚的石头片。

  燕姬的思绪飞了,她盯着那个鼻尖尖,心里头一次怀了些少女的心事。

  感觉到燕姬痴痴傻傻的眼神,徐重贤再一次地感到心痛,这比他发觉自己穿越了还要惊慌难过。

  他原本来自一个现代的文明国家,大宋。大宋曾经有着辉煌而伟大的历史,而它新时代文明的开端,在宋朝。宋以前朝代更迭,明君昏君都不少,前头有个开天辟地的女皇武则天,宋代有个千古一帝的女君赵燕姬。

  这一皇一君的区别很大,女君上位并不像武皇一样不正统,她是民间流落的唯一皇女,被她荒诞的父皇赵金宗册立为储君。

  赵金宗一生都是个荒诞不羁的皇帝,他只喜爱异族的美女,宠妃千千万万,只可惜最后都只有燕姬一个女儿还流落到了民间,永和年间皇女寻回,为了坐稳自己的皇位,金宗立燕姬公主为皇储。公主要继位,自然是会受到许许多多的阻碍和磨难的。于是燕姬公主的整个青春灿烂时期,过得都不好。

  历史上对金宗的评价很复杂,他虽然一生除了破天荒地立了皇女为储君,剩下的功绩大概就是死得很早,给燕姬公主执政留下了足够的时间。

  但这也足够了,因为燕姬公主,是大宋千古一帝的女君。她有着燕人开放果敢的血统,执政后杀伐果断刚柔并济,很快就在十年间收服五胡,将大宋的疆土扩张到半个亚洲,同时她又是个十分开放的明君,执政期间开放外交,积极同世界各国联系,打破了以往封闭落后的意识,带领着后代,与世界接轨。

  历史上对君王的评价总也是好坏兼具的,只有女君不同,她一生有如光辉灿烂的太阳,热情明亮地照耀着大宋的将来。

  研究女君历史的人很多,徐重贤也是其中一个,他高等书院考研究院的答辩课题,便是研究女君的金玲,他们中的很多人猜测,这是女君唯一年少时期6的爱人送给她的。

  他研究数十年,最后来到茫茫西塞边,这里黄沙漫天,却是千古一帝长大成人的地方。他带着自己的公文包在沙漠中穿梭,明明眼神不太好,却在一天,瞧见沙尘的正中央有一只巨大的毒蝎支起上半身,在沙尘中鼓风做浪,好不可笑。

  他正要定睛细看,那毒蝎却已经看过来了,它黑珠子一样的小眼睛里神情冰冷,给他一个扫视,就让他如坠冰窟。

  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被那蝎子一挥爪子产生的风暴卷了起来,丢在了这里。

  当他醒来时,便是被一群村民们抓住丢进了马厩。通过外面过路人的交谈他了解到,这里原先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替官府养战马的地方,谁知在前几天的夜里,却被贼人无声无息地偷了马去,村民们没有抓到贼,势必要落个看管不利的名头,遭到官府定罪。

  狗急了还跳墙呢,他们恶向胆边生,顺手抓来了一个昏倒在路边的外地人,准备送到官府顶罪。

  徐重贤心知自己活不久,于是趁村民送饭的空档尽力了解自己所处的时代,他震惊的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女皇少年时的古代。他颤抖着双手,满心的兴奋、激动,混合着迷茫与悲哀。这些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迫切地想找到一个人分享。

  窗边投来了丝缕月光,他想起来远方的家人,他的妻子温柔美丽,他的妞妞今年才六岁,正是换牙的时候,叫他爸爸时,嘴里的奶声奶气还透着风。

  他迫切地思念着他们,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纸笔,激动地一边落泪一边写下这一封家书,记述自己的见闻与经历。

  月色是昏黄的,他的眼睛被层层的泪水阻挡,看不清那纸上模糊一片的字迹,待他拼命擦干泪,才发现纸上的字迹也被晕染的模糊了,他的思绪纷纷乱乱,这一封写到一半的家书,也被他无奈地放下,收在了贴身口袋里。

  再后来就是他被搜去了背包杂物,关到了这牢房里。

  徐重贤是个相当消极文弱的读书人,说他一声书呆子也不为过。这个人除了偶尔敬佩一下历史上的女君,就再没什么大的追求了。

  可偏偏他的痛苦就在于此,他明明什么都不剩了,上天却总要夺走他更多。他唯一尊崇的千古明君赵燕姬,此刻不复史书记载上的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只是一个死到临头还天真愚蠢的小姑娘。

  徐重贤终于对燕姬巴拉巴拉的碎嘴感到难以忍受,他的眼神闪现着希冀有绝望的光芒:

  “燕姬,你识字吗?”

  燕姬正说地摇头晃脑,对他突然地发问好奇又不满“不识”

  徐重贤眼里的光落了下去,他皱了皱眉,道:

  “那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燕姬一下子高兴地欢呼起来,被远处的狱卒呵斥了一声,才有所察觉自己反应太大。她羞涩地收敛了一下自己满脸的笑意,拘谨地隔着隔栏挨着徐重贤蹲下。

  徐重贤心里涌现出更多的悲哀,这就是他的女君啊,谦虚聪明又好学的女君,如今却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他感到历史的重担沉沉压在了他的肩头,他即将要教导的是一个落难的国君,哪怕他们现在都是生死未卜,他也要在死之前,将她因命运机缘巧合错失的尊贵与威严交还给她。

  牢房里土砖坑坑洼洼,地面上也盖着厚重的腐草。徐重贤一时找不到什么教书的工具,一掏口袋,摸到自己还有半封未完成的书信没有被搜去,刚好可以拿来用。

  他是一个古板的学者,哪怕这封书信言辞逻辑当时被造就的乱七八糟,也不影响它言语平实朴素,一板一眼,没有半分肉麻的情话。

  徐重贤于是指着开篇的字,开始一个一个地教给燕姬:

  “你看,这个字念……”

  燕姬之前从不习字,她这几天很有求知欲望的学,仍旧学的很慢。徐重贤却总是夸奖她,说她像孔子一样,有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求学精神。

  “那那个叫孔子的,他后来被砍头了吗?”燕姬的眼神像清晨的湖面一样,不染微尘,亮闪闪的。

  “没有……”徐重贤心头很酸,不忍去看她的眼神,却也不忍欺骗她“他后来被人救出去了,活了很久很久。”

  燕姬仍然笑着,却像个狡黠的小狐狸,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大娘也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大娘可有本事了,你就放心吧”

  徐重贤没再说话,他的感到自己的眼皮很沉重,沉到睁不开了,于是将那半封信纸收回了怀里。

  他们两个人都活不下去了,这里被关押的犯人们都知道,平时就阴阳怪气的狱卒也知道,只有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她还满心欢喜地等着自己的大娘来就自己。

  徐重贤教完燕姬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大娘果然来看她了。

  燕姬高兴地抛下徐重贤和她的学业,兴冲冲地跑了过去,趴在牢房门口,和大娘脸贴脸亲热地靠着。

  要不是牢房门结结实实地挡着,估计这小丫头能扑进她大娘的怀里。

  大娘却看上去很不好,她仿佛在半个月间苍老了十岁,满脸都是岁月的沧桑与细纹。

  燕姬却仿佛看不到,她看到的是大娘温柔的眼波里,深深的关切与化不开的忧伤。大娘给了她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她爱吃的糕点和瓜果,其余只匆匆交代了几句话,便被狱卒拉着离开了,离开时大娘的眼泪也好像不值钱的珠子,咕噜咕噜地往下掉。

  若是平日里有人探监送来吃的,狱卒是一定会收了留给自己享用的,但今天他们没有,只是隔着牢门远远地看了包裹里的糕点一眼,送给燕姬一个怜悯的眼神,便离开了。

  燕姬歪着头,送给徐重贤一个“真奇怪”的眼神。

  徐重贤并没有回应她,反而合上了眼假寐。

  他真的是疲惫到不行,燕姬并不像历史上的女君一般聪明多才,学了一个月,也只是将将会认得这半封信上的字,仍旧是什么道理都不懂,甚至连眼色也不会看。

  这些人的反应,分明是告诉她,她秋后问斩,刑期将至。

  可却只有她,只懂得为亲人欢聚,狱卒短暂的宽容而高兴。

继续阅读:九六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龙神大人坑妻记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