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阳也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看着他，心中却升起不屑，想着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发现自己的人，这还是个傻的，真是太倒霉了。但是既然想要离开这里，诱哄还是要继续的……
于是她沉下气来继续戳心，放下小手指向倒在明都脚旁最近的一具尸体，柔声道：“死有什么难的呢，活着才是难得！你看你身旁的这位大哥，就死的很心不甘情不愿啊~”
她脸上浮现出些娇俏的活泼，指尖点向他身后——“你看你看，那边那位断了脖子的大哥，这会儿还正怀抱着自己的脑袋哭呢，他是在哭自己怎么就死了呢？家中只剩下病妻寡母，她们守在家里盼他归家，自己就这么死了，家里人可就凄惨喽……”
被揶揄的明都诧异地投过来一眼，觉察出少女的非同寻常，加上又听她这么冷嘲热讽一阵，脸色不由得变得更难看。
他绝望地闭上眼，抬起流血的左臂问道：“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知道，那边倒在山坡下的元帅，他如今在想什么吗？”
少女见此却是并没回答，只欢快地又向前一步，毛躁的发梢随风扫至他脖颈，引发微微的痒。明都没忍住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银铃声响，混合着少女勾人心魂的笑声：
“哈哈哈~真好笑，你是在怕我吗，怕我的力量吗？我有什么好怕的？你看看外边这伏尸百万，才该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可怕。你可真是奇怪啊？在战争混乱中该死却不敢死，战争结束了又是一副惺惺作态的鬼样子，现在要求死，早干嘛去了……”
明都闻言更皱紧了眉头，攥紧拳头钉在了原地，道：“我……我怕疼，我怕疼……刀砍到我身上那一刻，我就什么都想不到了，什么战场，什么杀敌，什么国家大义，都与我无关。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疗伤……”
少阳嗤笑了一声，见猎物上钩，便不再逼迫他：“是呢，你也并不是自愿来的。前边那死在马坡的元帅是你爹吧？你不是问我他在想什么吗？”
明都睁开了眼看过来，浓重的睫毛微微颤抖，沾了些氤氲的水汽。
他的目光绝望又期待：“父亲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我知道的，他大抵是看见我逃开了。”
少阳摇了摇头，满头的铃铛晃的人心烦——“没有，他只是希望你回家去，好好照顾你母亲，不要再和她赌气，以后，都不要再上战场了……”
她说的话明都却好像一句都没听进去，少阳本打算救下他的性命，再徐徐诱惑他成为自己的仆从。
可这人偏偏是要逆她心意，反向行之……
明都引刀自戮，就在少阳眼皮子底下割破了自己的脖子，鲜血顿时流淌了一地。
少阳立马呆住……呆若木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魔面前拔刀自杀的，神掌生，魔管死。若她还是从前那个六界闻之变色的魔君，此刻是定要把明都的魂魄拘起来以抽魂鞭狠狠抽它个几千几百下的……
可是她不能，她等了千年，才是第一次遇见一个能看到自己的人。这是一种福缘，她如何能放过……
苦逼的魔后大人之后蹲下来，撕开旁边尸体身上的衣服，毛毛糙糙地开始给血流成河的明都止血，她原本是一点魔力都没有的，托这几年龙虎关战事颇多的福，才好不容易从这些惨死的将士们手下聚集起一点魔力……
今天就要全用在这个小白脸身上了呜呜呜呜。
……
明都再醒时已是深夜，月亮高高悬挂在龙虎山山缝的最上方，铺洒的月光如霜如雾地照在他脸上。
他艰难地扭了扭脖子，惊异地发现之前自杀留下的伤口已经好了，脖子中央只残留了一道蜈蚣一样的疤痕，证明着他的好运。
但他心中明白的，这恐怕不是什么好运，而是山缝最中间哼着曲儿翘着翘腿望天的妖女所为。
他心生一计。
……
父亲临终的嘱托，他其实一句都无法做到。战败的如此惨烈，君主一定会降罪与他们在京都的妇孺亲信，这种时候如果明都活着还大摇大摆地回去了，说不定会更一步激怒王上，要给他们家满门抄斩……
所幸的是他划了那一刀，更幸运的是少阳救了他那一刀。
七月末，明将军家的大少爷满身狼狈地回到了京都，经府尹大人引荐终于得见君颜。
皇上起初也是龙颜大怒。明老将军是战场上的老手了，按理说这次出征，又叫他带上了他家的小儿子，本不该输……可是见到明都身上一身的创伤与切口，再多责备的话语也说不出来了。
前来诊断的御医们对于明都的伤口也是连连称奇，一边赞叹着苍天有眼一边向君主汇报着这一奇迹——明少爷身上有多处致命伤，若是旁人十次也死得了，他能顺利活着回家来，必定是命格极硬的难求将才。
这一番话又是将皇帝哄得龙颜大悦，连声称道了三声好。才放得明都回家去。
从此过往罪责，一律不纠……既是天生良将，便叫他去战场上发光发热吧。
……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五年后明都终于蜕变成为威名显赫的将军大元帅，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刀沐浴了万人鲜血，吸足了满身杀气。
月圆之夜，如约前往。
听闻山前哒哒的马蹄声，少阳也款款起身前行，晃动了一身响铃，揉碎那满满月光。
缝隙间扶壁而走的少女身形如鬼魅。
作为大将军的明都却不会再怕她了……
他利落地喝马下地，动作之间刚劲英挺。
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太多了，不仅将他从唇红齿白漂亮公子哥变成了一个满脸风霜的战将，还将他内心里的柔软天真统统抹杀成一片冷硬——敢于同魔鬼做交易。
少阳却是不同了，山间封闭的五年里她好像什么也不曾改变，就连那一身闪亮的铃铛都没生出半点锈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