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别想了，我们去逛逛街。”
独孤藏一把拉起小虾米，往楼下去。楼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成了一锅大杂烩。
各色各式的茶棚，食摊比平时贵了四五倍，可还是供不应求。就连车马费，都比平时贵了一倍，何况别的。
这里不但能买到各色小吃，你还能买到女孩子的香花、胭脂和刺绣，小孩子的玩具，男人的烟斗，女人的七色针线包，甚至是跑江湖耍把式卖药丸的你都能见得到。
小虾米用一块银子买了一小把花，卖花的婆婆很高兴，她自己更高兴，像是个小孩子捧着自己的玩具一样。
独孤藏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木箱子里装着的酒坛，箱子内盖上写着：菊花酒。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默然地站在路边，等着买家。
“现在还没有到重阳节，就有人卖菊花酒了。”
小虾米拍手道：“去把它买下来，我最喜欢过节了。重阳节喝菊花酒，在重阳节之前也可以卖，也可以买，也可以喝啊。”
独孤藏只好问价：“老人家，这六坛酒多少钱？”
老人颤颤巍巍伸出了一个手巴掌，看着独孤藏，他又怯生生缩掉了一个手指头。
“四两。”
在江浙，这已经是一个很便宜的价格。
小虾米把一个银袋子往他的手里推过去，提着酒扔给了独孤藏一坛，自己开了一坛。
老人正想要说什么，路的另一头有人骂着往这边来了。
四个开路的官差春风得意趾高气昂，一路将人推开搡倒，还踹翻不少小摊，后面跟着一顶八抬大轿，轿子后面也有四个押轿的官差。
他们的身上上虽然没有佩刀，但是他们的官服，就已经是官家的象征。路人被打了，被踹了摊子的，也只能自认倒霉，还要不停地认错道歉。
路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抱怨不满，也有人在公然议论。
“看见轿帘上的‘胡’字吗？这是巡抚胡大人。”
“那可得罪不起，我们站远点。”
“当官就是好，谁都怕。”
“以后我也要让我的儿子考状元，当大官。”
“你儿子还不如我儿子聪明呢。”
“村头张五婶的儿子聪明，小小年纪就会写对联。”
“聪明的人死得早，得空了让我儿子去揍她儿子一顿。”
“对，对，聪明的人死得早。”
“当官的人死得也早。”
“所以还是不能当官，踏踏实实种地打渔，攒了钱娶媳妇。等我儿子生了儿子，再让我孙子去考状元吧！”
“对对，考不上状元，就让他到衙门里当差，也是人见人怕，想揍谁就揍谁，还能吃油水。”
“那就……”
独孤藏想要笑又笑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很悲哀。
胡太溪的轿子停在了迎宾楼前，四个官差簇拥着他上楼去了。
“高老爷的贵客。”
独孤藏说着，喝了一口酒，清甜润口，沁人心脾。
小虾米却在问话：“老人家，这个当官的坏不坏？”
老人只是摇摇头。
“不敢说吗？没事，你说，我现在就上去收拾他。”
独孤藏看着两边的人群：“别乱来，他可不比那个知府大人。”
小虾米道：“我眼睛也不瞎，这八个开路押轿的人，看着是三脚猫，其实武功不弱。”
“你还看得出来就好。”
“可是我敢跟你打赌，我现在要是上去，你还没数到十，我就把他们都扔下来了。”
“你个姑娘家的，老是这样以后容易嫁不出去。”
“你真笨，嫁不出去不会娶一个吗？”
“人来了。”
独孤藏和小虾米缩到了这个老人的身后，看着高玉楼、施孝先、廖长春他们一行人上了迎宾楼，银如风带着喜鹊在最后。
小虾米道：“怎么不见高百炼？”
“他昨天就在打听那五个死人的情况，死的人虽然也算是高手，可是终究不是太有名。”
小虾米皱起眉头：“高百炼对这件事太过热心了，我想要不是他也参与其中，就是他查到了对他不利的证据。”
独孤藏也想这么说，可他实在不愿意怀疑自己的朋友。
这个时候人群中的呼声一片高过一片，钱塘潮起了大潮了，一浪高过一浪。有不少的人甚至已经对着浪潮在跪拜磕头。
“老人家，他们为什么磕头？”
“八月十八，是潮神的生辰，今天浪潮最高，浪里就有潮神。现在是好时辰，祭拜潮神能得到保佑。”
老人家说着也跪下去磕头，祷告。
一时间，站着的人没有多少了。
独孤藏看着涌潮：“虔诚的样子，真好。”
远远地，一条银线扑腾着过来，翻滚成雪白的浪花，越滚越高，竟然有三丈多高。气吞山河的声音，如雷如鼓，振聋发聩，雄壮异常。
小虾米赞叹：“真好看。”
一个浪潮消散，第二个紧接着过来了。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个，可还是觉得新鲜，看不够。
独孤藏道：“走，我们上楼去看看吧。”
小虾米打了个哈欠：“难道一整天就这么浪费了？”
“钱塘潮一年也只起这么一次，人还不能休息一下？要不我们现在就回杭州城里去看看？”
小虾米道：“现在要是走了，那岂不是不给高老爷面子？”
她转念又说：“不过，像高老爷这种好男人，就算你现在走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独孤藏道：“他请我们，本来就是因为施大人，无功不受禄，这个人情让施大人去还就是了，我们只负责天王判官。”
“你说高老爷是不是好的太过了？一个男人若是太好，总也是不正常的。”
“你这什么意思？男人太坏，被你们女人骂也就罢了。可是太好，怎么还会被骂呢？”
“可是像高老爷这样的男人，不应该这么好啊！”
独孤藏轻轻摇头：“这是你的偏见。”
人都会有自己的偏见的，并且不可说服。
小虾米才不在乎：“我不是，我只是一种感觉。”
两个人悄悄摸上三楼的包厢里，在上面睡了半天。
中秋节的夜，来的很早退的很迟，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去。湿润的海风夹杂着一股咸腥的味道，送来一阵阵寒意。
“火，火，火……”
成千上万个声音同时在喊一个字，声势震天。
小虾米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还没有睁，窗子就已经拍开。
焰火被浪潮推着由远而近，等人们看清的时候，这片火海赫然竟已幻化成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在涌潮上左摇右摆，蹿腾飞跃向着岸边扑过来。
燃烧的火龙，照亮了半边暗夜。
老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片哭喊声中四散逃开，当场就踩死踩伤无数。还有不少人拼命磕头赔罪，吓到失禁。
一个神圣而又疯狂的声音在半空响彻。
“八月十八，钱塘潮起。九煞龙王，再临人间。”
十六个字刚刚结束，火龙就忽然消失在水中。
声音刚响起，小虾米一拍窗棂，窜出了楼外，一个起落就已经到了迎宾楼的楼顶。
独孤藏也追上去的时候，廖长春、银如风、铁追他们几个人都站在楼顶，这时候才念完了八个字。
夜风猎猎地吹着，咸湿的海风中多了一种阴邪。
于温、胡太溪、施孝先、高玉楼和喜鹊在第六楼不住地磕头。
银如风最为急切：“这声音是哪里来的？”
“那边楼顶。”
小虾米指着，就轻功飞了过去。她刚刚起身，火龙忽然熄灭了。
这么远的距离，他们都没有把握过去。
银如风翻下楼下：“胡大人，施大人，明天潮平了之后，让人到这里来打捞，一定会留下证据的。”
施孝先颤颤巍巍道：“大人，这明明是……是海上起神龙，谁敢得罪呀！”
银如风白了施孝先一眼：“各位快起吧！”
喜鹊低低道：“果然有龙王啊！”
银如风很想发火，骂他们愚蠢。可又一想这件事情确实周密恐怖，被吓住的人不计其数，多这么几个也是情理之中。
银如风扶起了于温和胡太溪：“大人们作为朝廷命官，应当有一派担当的样子才是，这一幕若是被别人看去了，那可不好。”
施孝先和高玉楼搀扶着站起来，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喜鹊被吓得四肢瘫软，银如风将她拉起来坐在板凳上，还是能看到她在颤抖。她的害怕并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她真的是无辜的？
廖长春道：“这个天王判官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手啊。”
独孤藏道：“看来这个杭州城，马上就要不太平了。五年前天绝门的作乱，想必又要重来一次了。”
于温还很镇定却又脸色煞白，胡太溪和施孝先就吓得脱了魂。
胡太溪说话都牙齿打颤：“银大人，那可如何是好？”
银如风摇摇头，看着江面上的潮涌，他也一筹莫展。
“银大人、铁大人，您们可不能置之不管哪！”施孝先说着就想要跪下去。
独孤藏一把搀住：“放心，就是不为朝廷，也不能不管这么多百姓的死活。”
铁追道：“几位大人放心，这次不管来的是真判官还是假判官，都绝不会得逞的。”
银如风悠悠道：“杀人诛心，天王判官这次用得狠，我宁可他再放一次火，现在老百姓被吓破了胆，一旦再有事情，官府堵都堵不住。”
独孤藏看着小虾米飞回来，道：“最怕是老百姓要往外跑，到时候一个大好的江浙，就要拱手送给他人了。”
小虾米也很颓丧：“人影都没捞到。最怕的还是等这个潮停了，一点证据都找不到，比死无对证还麻烦。”
独孤藏忽然振奋了一下：“没有线索，也是线索。没有证据，有时候比有证据更好。”
银如风很怪异问道：“会不会真的得罪龙王了？”
施孝先赶紧附和：“万一真是龙王发怒，那可怎么办？”
高玉楼道：“施大人不要担心，这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玩弄手段而已，想必几位大人和几位少侠一定能够还一方生灵的太平。”
小虾米道：“不好，我们要去接高百炼，不然他就危险了。”
廖长春道：“那铁大人我们守在这里，潮退了就下去看。”
银如风看着喜鹊：“我真想现在就下去看，这一次对付我们的，不是普通高手。”
“走，事不宜迟。”
小虾米抓了独孤藏的衣袖，就往楼下跳了下去。
独孤藏看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姑娘，心里也实在没有底，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踏入这个江湖之中。
海风刮着独孤藏的脸，涌潮的声音并没有减弱。
在惊慌失措中乱跑乱撞的人们还没有完全散完，哭喊声虽然和涌潮比不了，却还是在这样的夜里听来带着一种地狱般的凄苦。这声音仿佛比诅咒更可怕，听着就毛骨悚然。
小虾米看着凄恍无助的人群，眼里满是可怜。
小虾米叹气：“我……我现在真想发火。”
“为了他们吗？”
“为什么人总是这么愚蠢？”
独孤藏笑了：“原来你为了所有的人。”
小虾米忽然大吼了一声，像是在发泄不满，又像是在对渐渐逃远的人群们抱怨。
她实在还是个小姑娘。
“我们上哪去找高百炼啊！”
独孤藏耐心分析：“高百炼这么久不见消息，应该是去了龙泉。神剑门、飞鱼帮、金凤岛相隔并不远。”
“今天八月十八钱塘潮，愿意错过的人并不多，天王判官和割头夜叉也许在这里看他们造的火龙和百姓的反应，所以不用担心高百炼。”
小虾米道：“那我们怎么办？”
“不如我先弄清楚这个九煞龙王是怎么来的？”
小虾米沮丧道：“我现在心乱了。”
独孤藏安慰：“你总算变得像个人了，我以前一直都以为你是神。”
独孤藏心里一丝丝的欣慰。如果一个人不是“人”的话，那一定会有各式各样意想不到的麻烦的。
小虾米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高兴，是吧？”
独孤藏承认。
“可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怎么才能查到这个龙王是怎么来的？”
独孤藏道：“龙头长宽都有一丈多，龙身更是有六七丈。这么大的一个东西，绝对藏不了。”
“你是说就算这条龙王烧了一个时辰，也一定会有证据留下？”
独孤藏点头：“所以不用想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看。”
小虾米沉沉地点点头。
“我现在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这条火龙是顺着涌潮过来的，那头一定有人，可这条火龙为什么会左摇右摆的，甚至蹿腾起来？”
这一条“九煞龙王”如果不是真的，那打造它的能工巧匠一定是个天才。这样灵活狰狞的一条火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如果这条龙是真的，那他们非但没有任何机会，而且绝对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