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鹰教的屋子很是宽阔,石壁凿得光滑。家具都是红木,被褥都是上好的丝棉。
屋子里还有一个在石壁上修成的烧火的壁炉,将整个屋子烧得温暖如春。壁炉边上还镶嵌着巨大的铜缸,只要挪挪火头就能烧水。
巨大的水池修建在山顶,连通每一个屋子,这里一拔塞子就有水。铜缸底下也有塞子,洗过澡一拔塞子,水就沿着地底流到山下。神鹰教弟子练功的内容有一项,就是从松花江里打水,注入池子里。冬天,就要在水池边上烧火。冰冻住松花江的时候,他们就把雪一桶一桶运过来,化成水。
在辽东,这种做法,已经接近奇迹。轩辕孤鹰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小虾米躺在缸中,叹了口气:“轩辕前辈真了不起。”
李阿狗盘膝在一个圆凳上闭目打坐。
热气氤氲,小虾米也若隐若现。
小虾米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胴体,青春中洋溢着成熟的气息。她知道自己也算是柳亸花娇,仪态万方。可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想起花含露,花含露年轻貌美,却有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气质。这种气质绝不是别的姑娘身上能有的,仿佛她天生就带着媚骨媚相。
小虾米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毛病,可她竟然忍不住幻想衣裳下的花含露是什么样的。她的眼神竟有点迷离,身体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情欲的感觉真是美妙。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正是青春的年纪,这种事本就无可厚非。
小虾米一脚蹬开塞子一拍铜缸边缘,飞身而起,抓过一套长衫裹住自己,落在了床沿。开始盘膝吐纳,调息自己的真气。
李阿狗问道:“虾米姑娘你也中毒了?”
小虾米笑道:“我还好,今天在议事堂的人只怕都着了道,也不知是谁下的毒?”
李阿狗道:“依我看,是花含露身上的香味有问题。难怪三个老江湖把持不住,非要下山去住。”
小虾米道:“那条母老虎绝不敢再找你麻烦,你杀的那些人都死有余辜,若是落在我手上,我也非杀他们不可。”
李阿狗露出一个孤独落寞的笑容,很感激对着小虾米点点头。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能被帮助也许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能被理解却是一件很温暖很幸福的事情。
小虾米问道:“你为什么叫李阿狗?”
李阿狗道:“师父给的名字,她说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人活着不是为了个名字,而是为了自己。只要安心理得,有自己的原则,叫阿猫阿狗都没关系。”
小虾米赤着脚走过去,她的一双脚也晶莹纯美。她取过妆台上的短柄双刃镰,端详着,在刀柄端居然看到一个恶鬼的头。
小虾米道:“尊师难道是十五年前的冷面玉罗刹?”
李阿狗点点头,目光里还是消不散的孤独。
冷面玉罗刹原名肖梦雨,是当时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却阴差阳错的爱上了已有了家室的武林大豪。两人最终因爱生恨,反目成仇。冷面玉罗刹就变得偏激冲动,毁了自己一张脸,专杀负心男人。这个武林大豪,就是主宰风云绝杀令的封老前辈的胞弟。据说当时这件事情,甚至连“玉面蟾蜍”萧天灵的父亲萧长卿都受到了牵连被她打伤。
冷面玉罗刹的徒弟受她的影响太深,已经对人失去了信心,所以李阿狗活在一种无法自拔的黑暗里。
小虾米放下刀,又将缸里放满水。
她拉起李阿狗,到铜缸边上,替她解衣衫。
“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你本来就不难看,可不要埋没了自己。”
女孩子天性爱美,若是说她们为了欣赏、改变自己的妆容,不停地换衣裳梳妆打扮到大半夜不睡觉,绝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小虾米解掉李阿狗身上的三件衫衣,她伸手捂住自己肚兜,一张脸都已经羞得通红。
小虾米笑了:“怕什么?我又不是阴阳蝶。”
李阿狗道:“阴阳蝶比鬼脸天蛾邪门,你们要小心。”
李阿狗快速地跳入了铜缸之中。
小虾米道:“你见过?”
李阿狗点点头:“无论谁见过她,都会做噩梦的。”
小虾米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沉默着。
李阿狗道:“像你这么好的武功倒是少见,中毒了发作这么慢,却这么快就没事了。”
小虾米喃喃盘算着:“香味?中毒?”
李阿狗道:“我看慕容青有点喜欢你的样子,他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就跟你看独孤藏的眼神一样。”
谁都有爱别人的自由,也有被人爱上的权利。无论是谁爱上谁,都是天经地义的。只要你觉得爱得值得,那就去爱就是了。
小虾米反问:“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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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藏对着正要洗澡的方晋生笑道:“我怎么有点晕?”
方晋生道:“只怕我们都中毒了。”
独孤藏忽然出手,一掌向着方晋生的脸上打去。
方晋生猛退,格挡开来:“劈挂掌?”
劈挂掌和六合长拳、大洪拳都是江湖中比较普通的招式,就是普通的混混也会那么几招。
方晋生屈身还招,小擒拿手配合着凶猛的虎拳。两人拳掌交错,脚踩八方,生生打出一身热汗,然后跳进铜缸,用冷水浇一个清醒。
独孤藏道:“依你看,下毒的人是谁?”
方晋生道:“怕是花含露,她身上的香味实在太过媚人。”
独孤藏道:“你怀疑她是九只蝴蝶中的一只?”
方晋生笑了:“我现在看见女人都害怕,你看外面这群姑奶奶,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那个虾米姑娘,身上都透着邪气,我一直怀疑在齐家老宅杀韩烈的人就是她。”
独孤藏点头:“不过像她这么邪气又可爱的姑娘,毕竟也不多。”
方晋生道:“我只怕她是魔教中什么重要的人物。”
独孤藏笑了:“我想江湖中最可怕的女人应该都到了辽东,多宝铁塔女霸王一伙人掳走了廖长春,我现在尤其想拜会这九只蝴蝶。”
“你说,女人真是奇怪。希望自己美丽可爱,人人都喜欢。可又希望自己凶神恶煞,人人都害怕。”
有人说:最可怕的女人通常也是最可爱的女人。若是你能牢牢记住这句话,以后你就会发现这句话并不是瞎说的。
方晋生道:“我虽然不懂女人,但是我知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凶神恶煞的女人。”
女人比男人更难过情关,若是一个好好的女人忽然变得丧心病狂不可理喻,大多数时候也是因为“情”。情之一字,入骨缠绵。人若是太看重一件事,就难免会被这件事所累了,甚至因这件事而死。
方晋生问:“你为什么要到辽东?”
独孤藏道:“江湖中都说我是为了什么宝藏,可我已是身不由己,不来不行了。你呢?”
方晋生道:“为了名!我一定要成名,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名声的诱惑有时候比金钱还要大。可有些人成名了,得到了名声却过得还不如普通人幸福。甚至还招来了更多的刀剑,死得更快。
独孤藏道:“平凡有平凡的幸福,成名有成名的烦恼。”
方晋生道:“也许成名了就会丢了脑袋,但是不成名,比丢了脑袋还要难受。”
独孤藏苦笑,这是实话。
独孤藏道:“我们能够中毒,别人也一样会中毒。我换身衣裳出去看看,你要不要去?”
方晋生这样的正人君子当然不会去听墙根。
独孤藏轻轻拉开门,闪出去,灯火隐隐。
他飞身倒挂在墙上,头探到门框上听。
谭玉仪和燕荑柔还在泡澡,嬉笑打闹,说着一些江湖上的趣事,说着一些女儿家的小秘密,她们的关系倒真是不错,但是未免也好的太过头了。
独孤藏本无意听别人的秘密,但这不是平常时候。
陈迦月、韩青竹都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均匀沉稳。独孤藏心想:若是这两个人还没睡着,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花含露的屋子在最里面,可门居然没有关严,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还剩下一丝门缝。
透过门上角的缝,独孤藏心跳变快,他看到了里面的情景:花含露从铜缸里站起来,她的水竟然是冷的。花含露欺霜胜雪的身体就这么赤裸裸呈现他面前,他看得真真切切,这是一个十足的女人,绝不可能是雌雄同体的阴阳蝶。
可花含露不是阴阳蝶并不代表她是无辜的,也许今晚上大家都是闻了她的香味,才迷迷糊糊的。
就在这时候,花含露做了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
她拿起一个玉柄的锥子,锥尖很短,她狠狠扎在自己肩上,疼痛得都扭曲了。然后又扎在手臂上,扎在她胸前,扎在她的小腹和大腿上。
鲜红的血在她雪白的身体,反衬出一种残酷的美丽。
“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花含露浑身颤抖着,像是寒冷、恐惧、痛苦同时加在她的身上。
这个屋里并没有别的人,花含露是在跟谁说话?难道是独孤藏用肉眼看不见的游魂野鬼?独孤藏的打了个冷颤,头皮都在发麻。
据说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为了让自己永驻青春,就和幽冥中的魔鬼做了一个交易。将她的魂魄卖到幽冥之中,她虽然拥有了举世无双的容貌,但是也经常魔鬼的侵扰。
难道,花含露就跟那个女人一样,也跟幽冥中的魔鬼做了这样的一个交易?她虽然倾国倾城,却也陷入了一种别人所没有的痛苦?
花含露从衣裳中摸出来一串穿得很奇异的珍珠。独孤藏行走江湖很多年,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这串铃铛,是女人专用的东西。
无论男女都会有想法,有想法就有解决的办法,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无论想法是大是小,都用不着害羞。
花含露用一种仇视并且痛苦的眼神看着它,然后轻轻塞了进去。
花含露倒在床上,双腿交缠着,扭动着,嘶吼着。灼热如火,想要将她烧灼成飞灰。人都有第二张脸,想不到花含露这副高高在上的躯壳之下,竟是一个不堪折磨的可怜的模样。
以她的美貌只要她愿意,这世上一千个男人,只怕有九百九十九个都要拜倒在她的脚下,变成她的奴。
她为什么宁愿折磨自己?是练功走火入魔还是另有隐情?
独孤藏看得后脊背发凉,冷汗直流。
这串铃铛的珍珠有龙眼大小,本身就价值不菲。可它的价值绝不在珍珠上。花含露刚才拿在手上的时候,珍珠撞击发出的声音很奇怪。珍珠中空,里面装的不是钢珠水银一类能够自己滚动的东西,而是小巧的机关。有了这样的机关,这串铃铛绝对比世上任何人和手法都要让人欲罢不能。
能有这种手法的,不但是巧匠,也是名匠。放眼天下,绝不超过十个人。要造成这样的一串铃铛,绝对比造一个九煞龙王还要精巧。
难道,这也是诸葛玉面造的?
难道,花含露和诸葛玉面之间,有某种很特殊的关系?
若非关系特殊,他怎么肯替人造这样的东西?
有个声音往这里来了,独孤藏翻身落地,若无其事往外面走。来的人居然是“天南一串鞭”吴潇潇,她居然没有睡。
在议事堂她就一语不发,如今又行迹诡秘,她在想什么?
吴潇潇冷冷道:“你也没睡?”
独孤藏赔笑:“睡不着,四处走走。”
吴潇潇不屑道:“在一群姑娘家房门外徘徊,这也是四处走走?”
独孤藏道:“我也是刚出来。”
青城派掌门吴清扇也算吴潇潇的半个授业恩师,独孤藏却在青城山击败了吴清扇,吴潇潇自然不会喜欢他。
吴潇潇道:“小段也睡不着,你们刚好做个伴。”
她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独孤藏正要往外走,居然撞上了往回走的秦诗影。这些不远万里到辽东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