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影子没有变
刘宛照lwz2024-09-12 17:002,080

  下雪的天很快黑下去,晚上七点一到,影子拿钥匙开门进来,径直到厨房找吃的。她就住在我楼上,她家的厨房和客厅都被她摆上了书架,变成了书房,所以自打四年前搬进来,她一直在我家吃饭。看见我,她随口问:“吃了吗?”就像我中午还陪她一起吃饭来着。

   我慢慢蹭到她身后,拿胳膊搂住她厚厚的腰身,抱住了不肯松手。

   影子说:“狄安辞职了,你听说没有?”

   原来我住院这三周里,齐老头之所以没搭理我,是让二陈闹得头晕。年度制作大会一开完,陈狄安就交了辞职申请,齐老头不批,他直接找到陈涟漪:我知道北影要成立制作部,那你也不能从台里挖人啊?你要是有这个打算,不如你自己先回家,你今天交辞职信,我今天就给你批——陈涟漪还真交了,齐老头气了个倒仰,一样按下没批。陈涟漪这就不干了,说你又不让我们走又不给我们戏拍——这话显然是替陈狄安说的,陈涟漪至少还有《致无尽岁月》可以拍。齐老头说你们想拍年度大戏,可以等明年,今年拍不到今年就辞职,这不是逃跑主义吗?陈涟漪说才华不能这么耽误,齐老头看着她直叹气:涟漪啊,从小我看你长大的,你也不能这么耽误了。

   影子说得真切,就像她亲眼看见了似,她已经出落成内力深厚的编剧,轻轻松松把倒了好几手的流言还原成第一现场。可我现在也只能把她当成一个编剧,把陈狄安和陈涟漪的故事当成她剧本里的一页,我虽然好奇,可那不是我要拍的本子,我必须拔掉镁光灯,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影子——”我叫她,请她别再说下去。

   影子好像才看到我一头一脸的灰,眼睛往我身后的断壁残垣看去,整个人忽然傻了:“墙呢?如何就拆了?”

   我说:“家具送来之前,我得住你家。”

   影子一瞬间看见我洗劫一空的心房,两只手拽着我回到楼上,一进屋就把大大小小的沙漏收进抽屉,郑重地上了锁。

   我知道她是告诉我,今晚例外,今晚我想说多久她都奉陪。可我竟没什么好说的,我走在书架间窄窄的过道里,就像走在自己年久失修的大脑沟回里,往事没有头,往深了钻,却是死胡同。

   影子站在密集的灯影里看我,像个警戒的图书管理员,忽然她两手一拍:“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可以再谈谈理想吗?”

   我看她,她的眼睛像十八岁一样晶亮。十八岁,影子见我第一面时,我也是刚失恋,她一句话不安慰我,只知道问:“你的理想是什么?”我是从影子那,才学会对一个人有信心,我才知道,原来想做成一件事、实现一个愿望,还是一个人比较容易。

   影子:“大学里你跟我说,想让别人都喜欢你,我不理解,真的。我一直不理解,别人不喜欢你碍着你什么了?现在看到你这么难过,我明白了,原来只有别人喜欢你,你才高兴得起来。”

   影子:“但是你的理想,从来不是让人一直喜欢你,对不对?陈狄安喜欢过你,你是他喜欢过的人,这件事在过去时里,是永恒不变的。所以他现在喜不喜欢你,都不影响你实现理想,对不对?你的理想从来没有破碎过,对不对?”

   我目瞪口呆。难道一个人心碎了,还能拥有无损的理想吗?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我他妈的根本就没有理想啊。七岁时我想当画家,邻居送了我一把刻刀,我就成了雕塑家。凿了两天石头让我妈锤了一顿,我就安安静静准备当诗人了。参加诗歌朗诵会,评委说这孩子表演腔太重,我就考了北影表演系。快毕业试了几次戏都没选上,我就来电视台做了幕后——我真的没有理想,没有想成为的人。

   影子:“读到英木黎之前,我就有130斤,读了她之后,我长到了150斤。可最大的变化是,我不在乎别人嫌我胖了。我想成为英木黎,这个你一直抱怨把我拴得太紧、拖得太累的理想,其实可以是解脱、是自我救赎。不然我为什么一直单身还没发疯?不然我为什么不减减肥让自己讨喜些?不然我为什么不嫉妒你不抢你男朋友?”

   影子的胸脯上下起伏,脸色是落雪天霓虹灯反射下的天空。她很激动,很迫切,但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个人为什么要阻止自己抢东西?一个人又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我们每个人,分明连自己的东西都保护不好啊。

   影子:“理想是精神鸦片,是对自己投毒,当你感到极度痛苦,不妨捏造个理想出来。”

   她热切的目光打到我脸上,我两眼间一阵灼热。我终于听明白了,她在给我提供解决方案——可是我不想解决、懒得解决。想想看,我从来没有努力追求过什么,失去了尚且如此,现在硬要我搞出个理想去追求,影子以为我疯了吗?

   我脱掉衣服,钻进被窝里。

   影子烧水泡面,一边吃,一边翻一本绿皮的书,书脊对着我,是英木黎的《青五的午后》。一碗面吃完了,她还没饱,又开始烧第二壶水,泡第二碗面。我看着她,就像看一部电视剧,她在荧幕里,在奇特的场景间穿梭。这个女编剧的家里,一进门就是五个顶天立地的书架,从客厅一路摆到厨房,把好好的两间房隔成六条小胡同。从右边数第三个胡同走到头,有一扇门,进了门,直走,是洗漱间,左转,是一张床,右转,是一张比床还大的写字台。透明玻璃隔出来的洗漱间,立在比例失调的床和桌子中间,就像一个橱窗,展览着单身女性最隐秘的生活。

   吃饱了,影子上床来,扳开我的胳膊,像只鼹鼠,往我臂弯深处钻,她挨挨蹭蹭地拔我住院三周疏于清理的腋毛,拔了很久见我都没笑,轻轻叹:“14岁我就想当英木黎,到现在30岁了,我还是这么想,你说奇不奇怪?” 

   我合上眼睛,眼泪滑下来流进鬓角里。什么都变了,真的,影子,只有你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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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幕里的英木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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