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消逝不过一瞬之间。
程萌握紧度淮的手，心里紧张极了，她怕一会儿，度淮会在她不注意的某个瞬间，发生不测。
焦集等待中，众人终于抬了一扇刚刚卸下来的门板过来，七手八脚将度淮平放到板子上，程萌顾不上关注人群中又传来的喧闹，此时，她只想赶紧带度淮治伤。
屋子里已经有庄上的大夫等着，农家的跌打损伤见得多，这样子的剑伤刀伤，大夫琢磨着也是同理，主要是止血的药要跟得上。
程萌不敢自己拔刀，只能捧着一帕子的药粉，看着大夫很是随意将周围用黄酒一样的东西擦擦了擦，继而左手摁右手拔。
血溅出来的瞬间，程萌一边上药，一边在心中回忆医书上的心脏图形，逼着自己将意念发挥到最大，直到完全感觉不到血液的涌出后方才停手。
庄上大夫对程萌撇撇嘴，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世面，他这么好的包扎技术，还能有了闪失。
度淮全程都是清醒的，他感觉身子骤然一疼，随即黑色的暗影占据了他的视线，他不敢让自己进入那片黑暗，所以一直用尽全力睁着双眼。
所幸，疼痛只是暂时的，甚至可以说是短暂的，萌儿的手在他胸膛按了许久，他感到一种顽强而快速的生长愈合，在心脏，在胸膛，在皮肉间发生。
这种发生像树生根、铁水铸剑一般扎实稳固，他的胸膛也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萌儿紧张的样子不想饶她一份担忧，而且，他想这份关注已经很久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了。
时光漫长而短暂，两人留在一起，就这样眼中只有彼此。
“你是不是好了？”
过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程萌才从过度紧张中缓解过来，这个治伤的时间似乎真的不是很正常了，但是，她以前也没有医治过心脏，委实没有经验。
“应该，好了。”
度淮小心思被发现，脸上红了一红，左胸膛处传来的“嘣嘣”跳动声，吓得程萌直接缩回了手。
“别跳。不对，不是。”
这次换成了程萌脸红一片，同时，门外传来铜盆落地的巨响，门外一脸惊奇的铃铛，正捂住嘴和眼睛，想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打水，打水，打水去了。”
这么孩童不宜的画面和对话，也只有自家小姐才能造得出来。
“刚刚在想什么？”
度淮眼睛望着帐顶，生死一刻的瞬间发觉自己满脑子都是关于程萌的事情，可是偏偏，如今的自己不仅不能守护她的安宁，还要带给她很多的是非、麻烦，让她跟自己一起陷入险境。
刚刚的“假沈梦辰”分明是受一品儒指使要致自己于死地，但却先对着萌儿下手，当时要是自己反应不及，也许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萌儿。
“想你啊。”
经此一事，程萌也摆去了自己与度淮不般配、不是一个世界人的观念，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自己一个理科生看来也不能逃脱，相识一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满是羁绊，每次事情、每句言语，不知不觉都刻在了心间。
心间的藕丝勾成柔韧的桥，将两个本无关联的人连在一起，这大概就是爱情。
“萌儿，此次好真实。这就不怕别人说了？这样看来，也算因祸得福。”
度淮声音虚弱，但又明显是高兴。他早就是她心里的虫，她一举一动度淮都能看出个七八分的模样，小丫头外表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思，实际钻牛角尖得很，又怕别人说闲话，这也是为什么自从进了城，日子明明轻松了很多，她却同自己疏远了。
她就是怕身份的变化，会带来各种的闲言碎语，或者说，怕将来的琐碎纷争。这些日子，他费了很多心思却打不开萌儿的这个心结。
没想到，打不开的心结却可以趟过去。
“胡说，什么福，受伤了还胡说，小心我不管你了。”
程萌假做生气，看他一张脸惨白依旧胡说八道。
“不着急。你刚刚有没有什么异常？”
度淮稍稍揭开一点自己的纱布，在表层看上去，似乎真的是好了。其实，他更关心的是程萌的反噬，别人的反噬都有，有的甚至很重，到了萌儿这里却至今没有显现出来。
度淮担心的是，若有一天将集中发作，到时候萌儿不一定能承受。
“没有，光紧张你了，没任何感觉。那个，手抖算不算？”
程萌真的没有感觉，这次连眩晕的感觉都没有，顶多就是刚刚按上度淮胸膛的时候，自己手抖了一下，怕的成分居多。
“萌儿，手抖……”
度淮再次说话大喘气，不过此时已经耗了很久的程萌没有察觉，顺着他的思维往下，手抖难道是帕金森的前兆？度淮不懂这个吧。
“是心疼。”
程萌原本还一脸认真听着，这三个字一出口立即五感交加，这人非得在难受的时候淘气吗？谁能想象，平常最刻板冷清的人，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表情，会躺在病床上给她来一个说话大喘气的冷笑话。
她真是有冤都没处诉。
“不行，不行，我心疼地不行了，再待下去就心疼死掉了。”
捂着自己被吓得很疼的心脏，程萌往床外爬去，再待下去她就会真的心疼死掉了，气得。
“萌儿，我们成亲吧。”
度淮总是这样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成功石化程萌，把要往外爬的人用看不见的绳子栓了回来。
“我想过跟你一起找一个杨家庄那样的小小村落一起生活，这一辈子，无忧无虑，生几个孩子，有几两银子，就够了。”
程萌看着度淮，这个不爱说话的人，怎么想起来说这么多？
“可是萌儿我舍不下、做不到还不应该。舍不下我曾经付出感情的这片国土，这里与我有羁绊的母亲兄弟。我做不到明知很多事却还是撒手不管，我还做不到放你去随心所欲。”
度淮摩挲这程萌的手背，这个傻憨憨的姑娘，这个才华内敛的姑娘，这个他喜欢了一辈子又一辈子的姑娘，就这样坐在他身前，听他说说心里真实的话，这样的感觉真好。
程萌看着他，意识到这是度淮鲜少的自我表达。
“而且，萌儿，你会那么多，又有那么多的新想法，你能让水稻长两季，你会想专门买种子，你有让整个大晟国不再有饥馑的能力，我不能让你就陪着我。”
度淮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生死一线时他就有想过，要是有力气，一定要跟萌儿把话讲清楚，哪怕只讲一次。
“萌儿，所以，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先走这红尘三十年，也许烦，也许难，可我绝不让你苦，不让你没依没靠。”
度淮稍有紧张，忐忑的眼神在程萌身上游弋。
“那为什么要成亲？”
程萌想了半天，度淮的话有道理，把自己想说的、说得出来的、说不出来的，全都说了，自己好像都没什么能说的了。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成亲呢？
程萌觉得相爱、在一起和成亲没有必然的联系，上一世父母离异，她被寄养在小姨家中，对一生未婚的小姨的感情甚至要高过父母。
那时候，她就想，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如果感情好，在一起不是就够了吗？等到不再相看两不厌的时候，各自走开就好了，不会有负担、也不会有愧疚。
度淮几乎呕出血来，以前他一直认为是萌儿怕身份分有别，别人说闲话以及有事业方面的顾虑，才会不想跟他成亲，现在看来，他还是错了。
抬手想去摸程萌的额头，小丫头乖乖把头低了下来。
“能先不成亲吗？”
程萌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这个世界太过惊世骇俗，可是，度淮也是如此吗。在她心中，度淮一直是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的妖人一般，也会被自己吓到？
“萌儿不愿，我自不会强迫。”
度淮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但是相互了解多了的两人，怎么看都会有一点端倪，平常刘转载二人间的甜蜜换成了不知名的辛酸。
程萌将脑袋搁在膝头，她知道这事是自己来自异时空的思维在控制，毕竟，在那里，一切都是开放的自由的，而这是不能跟度淮说清楚的。
程萌看见度淮的样子，十分沮丧，程萌心里的不愿意是真的，跟度淮的感情也是真的，程萌也想知道，她有什么借口可以拿来用一用。
她在心里给自己列出一份看上去可信的她不愿意成亲的理由：
事业刚起步？成亲好像不太影响。
感情不够火候？生死之交刚验证过的了。
怕别人说闲话？刚刚说好要突破的，到时这个能算上一点。
“我，我不是不愿意。我在村里时候……”
没有合适理由的话，正面举例也是可以的。
“那次你知道姥姥不会同意。”
度淮不生气是假的，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只是轻轻将手放在萌儿衣襟上，但度淮更多的是疑虑，萌儿，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
没想到自己和度淮的蜜月期这么短暂，烟花转瞬而逝的速度，可是，她真的还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