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不光开始在一瞬间,还结束在一瞬间。
程萌先是看见一路和尚匆匆过去,然后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巷尾那边刀剑声起,三声而止,继而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过后,人声渐渐沸腾起来。
躲在暗处的人们用各自的方式传递着消息,有人说是凶手抓住了,也有人说逃了,还有说正在僵持的,还有孩子和和尚在凶手手里。
听说这几日杀人抛尸案的凶手抓住了,许多人从各自家中放了手头活计纷纷赶过去,孩子是家家户户的希望,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下一个不知名亡魂。
赵保长在程萌家门口看到六个兵丁时仿佛看见了救星,这么多人老老少少都要去看凶手,可去了多危险,万一后头又起什么变化呢,他小心了一辈子,最不喜欢杀人流血的事情,可这震惊全城的大案子怎么偏偏就发生在他的保里。
“兵爷,兵爷,帮忙拦一栏,拦一拦,小的怕大家去了误事啊。”
赵保长在保里,有威望,得人心,可是这各街坊爱热闹的人潮他拦不住啊。
“这……”
六个大兵一看就是实在人,接到守着杨家的命令,就要坚守到底。
“区区屠户,杀人如麻,保长别拦着,让我们去看看。”
“就是,保长,真都是葛屠户干的,咱们父老乡亲得去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还要栽赃别人,这王家、杨家、还有哪几个孩子难道都跟他有仇?”
“杀孩子什么本事,我得去问问他。”
众乡亲你一言我一语,赵保长就是十张嘴也是说不过的。
但是,这几个兵丁要是不表态他们也是不好直接就过去。
这世上人们都讲究个脸面,不能给人公差的人落脸不是?
“你们几个随我来。”
众说纷纭正吵闹间,隋意隋巡察带了一队人手往巷底赶去,正好路过程萌家门口。
隋意很憋屈,他刚在隔壁街坊得到重要线索,没想到这边就直接动手把人给抓了。
人都抓了这几个傻大个还留在这里什么意义?还不如赶紧跟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些忙。
赵保长对着隋意简明表示了众人的举动。
“他们都想去,那不是添乱吗?在这等着,收拾好了再去。”
那还有什么意思,但是众人只敢腹诽,不敢触这位官爷的霉头。
隋巡察靠谱的时候能力还是有的,同时指挥了两个机灵的去吧胡同另一头堵了。
瞟一眼杨宅的大门,原本已经奔出去几米的隋意正遇上由巷底过来的两个兵丁,原来是那边已经事了,凶手被当场拿下,姜提刑派他二人一来是拦住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二来则是请王娇娘前往辨认凶手的身形。
听到这里,同样憋屈很久的程萌眼睛左右上下几圈一转,蹭蹭蹭从井边跑到了大门口,在隋意手下大兵敲门之前,哗啦一声拉开大门。
如今,程萌脚底下虽然好了个七七八八,但有且一直会有格格楞楞纵横交错的梅花烙留下的底子。
一开始她还不大明白度淮生气隋意的原由,这些天来打过几次交道,才知道度淮跟隋意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自己隋意也定然会就他。
换句话说就是,那个随意,一个大男人、一个巡察官,当时就是在胡说八道,就是利用了她所知不多又急于将阿凡救回来的心理,拿捏作势、落井下石。
可怜她姥姥还把这个混蛋当成是救命恩人一样的存在,这种混蛋就是应该让他也受受那梅花烙的滋味。
最疼时候整夜都不能睡着的程萌,敏锐察觉到自己小小的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
现在自己家可不是嫌犯了吧,可不是阶下囚了吧,娇娘就在里面,我看你隋巡察怎么冲着我开口要人。
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程萌得意洋洋的样子像足了赌场里刚赢了钱的二傻子。
当然,这只是隋意的腹诽,他就是傻此时也知道,某女现在是摆足了架子要收拾他。
要说当时的事是他不小心睡过头了,但此时提起来更显得不真心,非常有推诿不负责任的嫌疑。事后,他打问过梅花烙的威力,才知道一脚下去许多人非残即死,细细想来,自己也确实钱这个傻丫头一句道歉。
“隋某行事恣意,伤及姑娘,万感惭愧不安,今日特向程姑娘道歉,万望姑娘海涵。”
隋意一揖到底,态度言辞也都算得上……诚恳,反而同程萌设想的不一样。隋意这话说得也十分为她着想,她能听出随意说的是梅花烙的事,周围不知道的群众却只以为他再说近来封锁家门、砍断竹子的事,官员能如此道歉,流传的流言蜚语自当平息。
程萌原本设想隋意定然不会低头,那她就要好好调侃他几句,把他当时说的混账话全都给他还回去;然后他定然生气,自己正好趁机再把门关上,刁难于他;最后,娇娘虽然一定回去替官府做事,可官府也应该先把娇娘的事情给个准信。
可此时面对态度诚恳的隋巡察,程萌突然就消解了心中一口郁闷,打好的腹稿也不再能说出口,心里甚至想难不成当初他有什么苦衷的?不是故意的?
一愣神的功夫,娇娘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这次的她没有遮掩面颊,许是心中开解许多的缘故,程萌觉得她今日看上去比昨天气色要好一些。
“官爷传唤,王娇娘自当前往。只是娇娘身体染疾,希望官爷准程妹妹同我一起前去。”
王娇娘向着众人行礼,手自然搭在程萌手肘处,暗地里写了一个“凡”字。
让程萌同去是刚刚度家那位公子安排的,虽然她不知道这俩人的具体过往,但于暗中看着,度公子待这个丫头一片情深,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的,这样想来,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如此,二位有劳。趣言和我先行。”
隋意带着趣言先驱而去,程萌二人晚了约一盏茶的时候。
巷底的葛家肉铺是春晖坊唯二两处做屠宰生意的地方,因为葛屠户人高大,但素来和气,斤两也给的足因此别的坊里也有不少来这买肉的,故而葛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另一家的生意总也赶不上。
生意好的葛屠户便买了邻家的院子,在里面时常储备下生猪,但凡前边按上没肉了,就去后面圈养猪的地方现杀。人们一开始对味道有些怨言,但是葛屠户时常将猪下水、猪血还有一些肉送给周围几户受影响大的人家。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送了几次后周围人家再也没了抱怨,反而说葛屠户古道热肠,推举他做了这一带的甲长。
葛屠户说他杀人的地方和杀猪的地方是一样的。
“那些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程萌和娇娘进来时正听见葛屠户一声高吼,撕裂一般的声音里带着娇娘前一日的决绝恨意。
“冲我来,有本事冲我来啊,冲别人就是怂,怂到家的猴崽子。”
挣扎着怒吼的葛屠户似乎有什么未了的事情,一直在院子当中来回折腾,四五个衙门里的粗壮汉子压制他都有些吃力。
另外倒是有一圈和尚打扮的人提着棍子在外围护卫,还让人觉得安全一点。
绕过中间上演全武行的众人,程萌两个直接被趣言带到了后院的猪圈之中。猪圈极大,东边尚有十几只脏兮兮挤在一起,应该是察觉到这些人不是善茬,一个个哼气都不敢。
西边一张长两米有余的案板,上面不知人血还是猪血厚厚积了一层,现在还有鲜红的血迹从案板山滴落到地面,地面的泥土早已经染成了暗紫的颜色。
常大夫早就侯在这边,官兵跟和尚控制局势后他立刻冲进来看过这二人的伤情,小孩子除了断臂别的地方也还好,但是老禅师……
案板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大概七八岁模样,右臂从手肘处被斩断,断肢上裹了一团厚厚的土黄布料,别处也有几道伤痕,但都不在致命的位置。想来是案板边背向坐着一位老禅师包扎的。
程萌深呼吸,手轻轻拍胸脯,这么血腥的场景她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么浓重的血腥,这么难受的气息,真的不能怪她紧张。
老禅师目前看四肢都是健全的,程萌这些日子被断臂残肢吓得胆怯了,看见有人四肢健全这,居然在想葛屠户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常大夫冲着程萌招手让她快些过去,这些日子二人也算是半个师徒的情分,看神情程萌知道是有棘手的事了,不禁快步走了起来。
可原本她和王娇娘就是相互搀扶,才支撑着走到这猪圈中,她一时着急忘记了娇娘。娇娘整个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力,“啊”的惊叫一声,软绵绵跌倒在地,连带着把程萌的衣裙压住,程萌重心失衡,一时右脚疼得厉害,整个人也跌坐在地。
“啊。”
“啊。”
“啊。”
连续的女人叫声在猪圈上空回响,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正在发生新的一起虐杀案。
“那,那底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