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求您救她,我抵命,我都说。让我做什么都行。”
葛屠户高高大大的身躯此时软的像是一摊泥巴,小眼睛缝里流出不知名的液体,堂堂七尺男儿在儿女死后没有哭,在众人围攻时拼力反击,唯独此时,他说不出自己心理如何做想,只觉得好像一切都坍塌。
小的时候他就生得高大,但是为人懦弱不敢碰到别人,因为别的孩子回家一哭,就一定都是他“以大欺小”欺负了人家。后来父母早逝,他来到京都寄人篱下许多年,却依旧忘不了小时候父母对自己的嘱咐:少惹事,过日子。
因此,好不容易娶回媳妇的时候,他就下了决心,决不能“以大欺小”欺负媳妇,一定要给媳妇遮风挡雨。
好在,他娶了瑛娘,瑛娘人瘦但是胆子大、心眼好还能干,原本生活好好的,一家人在京都城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受到的刺激太大,确定是疯了,应该早就有疯的征兆。”
医者仁心,常大夫没有说是犯人就不给看了的想法。瑛娘此时没了什么力气,简单倚在案板上,低声咕哝。常大夫看了姜远一眼,见他不拦着便牵了人手,给看起诊来。
“那能不能,能不能……”
那葛屠户也觉得自己问得愚蠢,自己问了几声终究没把那一句“好了”问出口。自己和瑛娘做的事,八成是要死的,快死的人疯了还少受一些罪。
可瑛娘这样子在牢里岂不是要受很多罪?现下妻离子散、马上就要家破人亡尽,葛屠户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反倒是觉得比前些天提心吊胆活得简单些,他现在就想着让瑛娘死前别受罪就行了,到时候黄泉路一起走也不算孤单。
姜远示意衙役将瑛娘带至前院,然后让葛屠户进到屋里来。
世间伙同杀人的在自己被抓时,大多希望同伙疯了或者死了,因为这样子,什么事情都能往死人头上推,什么都是自己一张嘴说了算。
这个屠户虽是杀猪的,对媳妇不错,终究生死大事之前没有说抛下自己的妻子,可见人还是不能貌相。
“给你个坦白的机会,我问你几个事儿,说清楚了给你俩关单间。”
这就是在谈条件,能文明用脑子解决的问题,姜远一点都不喜欢费手劲儿。
“嗯。大人问。”
葛屠户简直是求仁得仁,他脑子笨,嘴也笨,直接就跪下,信了这个大人,心里没有那‘他要是说了不算怎么办’的弯弯绕绕。
“第二支手臂是谁丢到杨家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先问的是这个。程萌心说,我已经清白了姜大人您不用这么认真帮我洗脱嫌疑了。
“是瑛娘,和我。”
葛屠户没想到他问得这么不轻不重,脑子一时乱起来,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照实说,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可求的,是谁便是谁了。
“第一次有人扔断臂后,官府的人都在查王家,瑛娘听说了,她就说再扔一支断臂可以转移官府的注意,我们就能安置好老禅师,逃出城外去。”
“那为什么是我家?因为我家已经被怀疑了是吗?”
程萌对此比较敏感,她不觉得自己得罪过葛屠户,想想只能是因为自己家新来,都是女眷而且那天官府的人在她家停留很久。
葛屠户点点头。
略有的尴尬在姜远和隋意之间漫游,那天后来的事情耽搁久了,没想到反而间接引发了第二支断臂的出现。
“老禅师为何在你们这里?”
其实姜远还想问你们还想着安置老禅师?往死里安置吗?只是这么多人在场,这话问出来不好听。
“那是我抓回来这个小崽子的时候,应该是被老禅师发现了。老禅师尾随我回来,被瑛娘发现,然后趁机用拍花子的迷香迷了老禅师。”
葛屠户面有惭愧,他虽然不知道老禅师身份,但是来了这几日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只觉得老人家善目慈心,多次开解于他。
原本他几次跟瑛娘说放了老禅师,可瑛娘走火入魔一般,非说还要去小泉庄继续报仇,要等过几日风头过去,带着大师一同出城。
当时他就觉得瑛娘可能有病了,只不过他看着人高马大,实则胆小没主意,事后这样想来,瑛娘的做法早就不是正常范围了。
“所以你们弄瞎了老禅师?”
姜远还是慢斯条理的深沉口气。
“不,不,但也算是。”
葛屠户不知道该怎么说,将案板上的小崽子和老禅师都带回来后,前面几个有杀儿害女的血海深仇,他尚能接受,可他实在不想再伤了老禅师的性命。
“不,是贫僧自己刺瞎的双眼。”
老禅师开口却是正经了众人。
“当日瑛娘要取这小崽子的性命,老禅师不忍心,瑛娘就问舍不舍得自己一双眼睛换这小崽子一命,然后老禅师就……”
事后,葛屠户也想过,瑛娘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老禅师好好出去,至少她应该是不能让老禅师能够再认出他们两口子来。
“你还真十分听话,这是第几个人?”
姜远感慨一声,也不知他说的听话是听谁的。
“第五个。”
看坛子的数目也差不多,仵作怕这里东西太多,早带着坛子回了府司。
“为什么?”
“那管事的夫妇两个,儿女二个,还有他家原先骗来的一个没让人看上。瑛娘说,这是个想要睡好床的。”
睡好床就是往贵人床上爬的意思,小官馆里不缺这种人,世间也不缺这种人。
“他也害你孩子了?”
姜远问。
“不知道,瑛娘说是怕走了风声。”
葛屠户是实在人,要说也就都说了,原本这个小崽子逃脱了,可他偏还要来着边问消息,正巧让个瑛娘撞见,吩咐他把人带了回来。
难怪四处丢孩子的人家认不出来人,也没有人家报案,一家子都是奴才,又住外面,还没留一个活口,可不是没有一点线索。
更多细处的事情也不知道要问到什么时候,姜远心里有了大致的方向,只觉得一阵阵齿冷,这个瑛娘四死二伤,到被抓的时候自己反倒是疯了,这算是什么事儿?
“带回去吧,都关单间,不挨着的。”
“官爷,不是说”
葛屠户说话都是唯唯诺诺的,但是他想照顾瑛娘,一开始是说把他俩关单间,单间不是关一起吗?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挨着的?
“你俩,谁出事本官都不乐见。”
姜远心里还是有些疑点,这世上最莫测的就是人心,他觉得自己言出守信,还附带一句箴言,十分的好心了。
一番折腾,葛屠户两口子最终被带回了按察司,案板上半死不活的交给了常大夫姜远向众武僧道谢后封了葛家的小小院落,至于吃过人肉的生猪,还是交给甲保头疼去吧。
小泉庄的事,早先姜远有所耳闻,但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上头没有命令他一般不会主动去查。
皇宫大内是金黄琉璃瓦,一般王府则有绿色琉璃瓦的待遇,若说绿瓦黄边的是高于一般王府的存在,满京都城也就那么几户人家,这几户里哪有他一个小小按察司得罪得起的。
可是如果,真像葛屠户夫妇说得如此惨烈,他觉得至少要去查探一番,握上点证据消息之类的,算是官场多年的毛病。
老爱把别人的事儿捏在自己手里。
这么多天追在心间的凶杀案算是有了实质的进展,但姜远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更多的阴暗事实,也许牵扯到灭绝人性的弥天大罪。
普通人家尚且能讲个道理,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但在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高门大院,可能日日的殊荣、荣宠里,早就忘记了何为因果。
“姜兄,孙某的住处就在附近,若是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老禅师和众武僧不如委屈先在鄙人家中修养几日,再做打算。”
刚刚度淮就邀请了老禅师一行人,老禅师素来为他人着想,执意要问问官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先配合了官府再说自己。
程萌也是如此打算,老禅师的伤她现在只医好了表皮,内里如何还要等着确定,老禅师要是能住在离得近的地方自然是最好不过。
“如此甚好,姜某谢过孙兄,近日来几多叨扰,不胜感激。过几日,老禅师精神头好了,我正好过去问些细节。”
姜远也愿意如此。
“一会儿让衙门里的杂役过去几个,我看你那里还是人手过少。”
如今案子上的人手过于紧缺,但是姜远想了想还说道。
“姜兄不必如此客气,院中人手虽然不足,但是一应用具齐全,府司事多,姜兄要费心的也多,真心不必。”
度淮坚定推辞。
“这还不简单,趣言,去,把汤如意的汤水和苏合楼的素斋按人数整齐交了,让汤水先到,素斋后送,包管一切妥妥当当的。”
隋意看不过眼这二人客客套套的样子,自己家兄弟,有来有往的,有什么客气的。
“是,爷,那这银子。”
汤如意是这片最好的热汤泉,据说送到家的时候都配着木桶,等人用完再将木桶拉回去。至于,苏合楼的素斋全京都城都叫得响名号,那价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菲得很。
“这话问的,银子,银子当然是记到姜兄的账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得脸和兜都干净的很。”
隋意这些年的言传身教趣言是一点都没能学出个模样,他手里的那点月俸早就挥霍完了好不好,这话还需要问吗。
“隋兄真是好大方。”
姜远以前听过他的名头知道他不是个手里能留住钱的,而且这次欠了人情的是他,就是这个月所有的月俸都拿出来又何妨?
当然,姜远这种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的人,远远低估了隋意享受生活的水平。隋意也远远低估了姜远自己不好过拉别人下水的水平。
总之,这种种也间接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是日日找地方蹭吃蹭喝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