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沈伯符2025-09-17 10:043,556

秦淮河从未如此喧嚣。

红袖招花魁柳如是,自请赎身的消息。

如同九天之上劈落的惊雷。

将这座千年风月场彻底炸懵了。

那封由她亲笔所写的“自赎书”,被管事硬着头皮张贴在舫外。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妾身柳如是,自请赎身,了断风尘。

身价纹银——十万两!

三日后,漱玉舫开设诗会。

魁首者,为妾入幕之宾,共商赎身细则。

十万两。

足以让巨富之家都肉疼的天文数字。

更绝的是,这赎身的路,还设有一道诗会。

柳如是她这是疯了吗?

还是要将整个秦淮的才子权贵,都架在火上烤?

那个素来八面玲珑、见钱眼开的老鸨。

此刻脸白如纸,瘫坐在铺着绒毯的厅堂里。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那张催命符似的告示。

又看着眼前这个褪尽铅华,只着一身素白布裙荆钗束发。

眼神却冷硬如冰的苏柳如是。

老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十万两?

诗会?

这哪是赎身,这是要拉着整个红袖招给她陪葬。.

“你大概是真疯了。”

老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这是断了你自己的生路啊!”

柳如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素净的布裙勾勒出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脊梁。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淡然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要用这十万两的天价,用这场诗会的绝户计。

彻底斩断所有觊觎、所有退路。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烧遍了秦淮的每一个角落。

惊愕、狂喜、贪婪、愤怒、算计.......

无数种情绪在暗流中疯狂涌动。

“十万两?!柳如是她怎么敢?!”

“柳如是是谁?”

“红袖招的花魁啊,我们以前不常去....”

“谁常去了,你不要凭空辱人清白好伐。”

“诗会?魁首?这....这分明是刁难!”

“我看是机会!天大的机会!十万两虽巨,若能得此尤物……”

“蠢!十万两白银,堆起来能压死你。”

“更何况还有诗会!谁能有把握?”

“还有秦淮那几个盐商巨贾,他们未必拿不出。”

“也未必请不动真正的诗坛魁首。”

权贵们的府邸彻夜灯火通明。

书房里,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银票契约堆满了书案、

幕僚清客们唾沫横飞,争论着利弊得失。

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都当个宝贝娶到家里。

你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十万两,即便是对他们,也绝非小数。

但柳如是.....

那个让整个秦淮神魂颠倒的绝色。

那份若能将她纳入私邸。

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虚荣与征服感。

这诱惑,如同最烈的毒。

更关键的是,这“诗会”是个变数,也是个机会。

十万两很多,他们也不傻啊。

柳如是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可不少。

细细算了一下,只要付出五万两即可。

若能请动真正的大才,一举夺魁。

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名动天下。

岂非一箭双雕?

无数道密令如同无形的蛛网撒向四方。

重金!许诺!威逼利诱!

只为在三日之内,网罗到能稳夺诗擂魁首的惊世大才。

沉寂多年的诗坛宿老、名动州府的青年才俊。甚至一些早已归隐林泉的怪才隐士,都被秦淮花魁的惊天豪赌,惊得从各自的角落里探出了头。

整个秦淮文坛,暗流汹涌。

三日后,红袖招,观澜阁。

成了整个秦淮目光的焦点,也成了无形的修罗场。

阁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巨大的厅堂被重新布置,撤去了所有旖旎的纱幔锦榻。

只余下冰冷的紫檀木长案和坐席。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腻人的脂粉香,而是名贵熏香。

秦淮城内有头有脸的权贵、富商、名士几乎尽数到场。

严炳,当今阁老之子。

端坐主位,面容沉静。

眼底闪烁着一副看戏的盎然。

谢家、林家...

就连江南盐商总会的沈九万都到场了。

他身后侍立着一位身着月白儒衫,眼神倨傲的中年文士。

正是他重金礼聘、名动江南的“诗鬼”杜陵生。

各方势力泾渭分明,

身后都跟着各自重金延请的“诗魁”。

个个气度不凡,眼神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柳如是端坐在屏风之后,

一袭大红罗裙,满堂华服珠翠的映衬下。

那张未施脂粉的脸,美若天仙。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在膝前,微微颤抖的手上。

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内心的煎熬。

他....会来吗?

“时辰到!”

管事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满堂喧嚣。

“诗会开启!”

“以‘如是’为题。”

“三炷香为限,请诸位才子落墨。”

沉重的铜香炉被抬上中央。

三根细长的线香被点燃,袅袅青烟笔直上升。

刷刷刷!

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瞬间响起。

那些被重金延请的“诗魁”们,几乎同时落笔。

或凝眉苦思,或奋笔疾书。

试图在这场诗会上,写出最惊才绝艳的诗句。

时间在笔尖与墨汁的摩擦中,在香灰无声的坠落中,缓慢流逝。

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

贴身侍女从门外进进出出。

“他来了吗?”

“没来?”

“他来了吗?”

两人重复着一段对话。

结果侍女每一次都是无奈的摇头。

柳如是紧紧锁眉,握住发钗的手变得更紧了。

就在那线香即将燃尽、灰烬摇摇欲坠。

还是没有看到陆沉舟的身影。

“时辰到。”

管事让工作人员收集诗文,统一交给了主位上的严炳。

他清了清嗓子,揭过了第一张诗文。

“秦淮绸缎李掌柜。”

那人站起来拱手,环视全场,打了个招呼。

“苏州才子,杨子川代写。”

“赠诗《霓裳劫》。”

“朱砂点绛唇,金笼锁莺身。”

“步步生莲焰,回眸碾碎春。”

“血染霓裳艳,情埋脂粉深。”

“谁怜琼楼月,空照卖花人?”

一词念罢,满堂喝彩。

穿着白色长衫的杨子川,站起身来微微鞠躬。

“诸位,献丑了。”

严炳眉头一挑,这小子有点水平。

开篇就有这么好的文章,那剩下的还得了?

今晚这趟热闹,可算是来对了。

“常州才子,苏飞。”

“赠诗《金缕曲·自赎》”

“卖尽明珠赎自由。”

“算华胥,三十春昼,百场歌酒。”

“撕碎身契如蝶舞,散入烟花巷口。”

“从此后、云归岫后。”

“卸却金冠簪荆钗,驾青骢直向青山走。”

“身后事,莫回首。”

一词念罢,满堂哗然。

点题,格式,韵律,都齐备了。

比起上一首,有过之而无不及。

堂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一个个平日里都在藏拙,没想到一场诗会全给炸出来了。

主位上的严炳和几位大儒正在商讨。

谁的诗词,能更胜一筹。

让柳如是决定?别逗。

且不说黑幕,在场的众人也不会服气。

“老夫观之,汴梁才子谢晋元。”

一位大儒捋须说道:“他这首《青玉案》不错。”

“鲛珠十斛堆朱户。”

“换不得,春一度。”

“焦尾泠泠穿绣幕。”

“非关金钏,非关玉树,只向知音诉。”

“屏风九叠云霞护,中有冰心对寒素。”

“任是王孙勒马处。”

“满楼红袖,一庭香雾。”

身旁两位大儒微微颔首,似乎非常赞成。

严炳眉头一皱,有些为难。

“通篇都好,可这诗名....”

众人寻声看去,《青玉案·拒客》。

“他这....”

先前夸赞的大儒神色一变,仿佛吃到了一只恶心的苍蝇。

诗人很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些满溢出的情绪会“误导”读者。

如此直白,实乃扣分行为。

哪怕你换成《青玉案·知音诉》都行。

实在不行,你加个“婉”字都可以啊。

“那这首如何?”

青衫大儒,递来一纸诗词。

“点绛唇·登楼。”

“玉阶衔月,云裳半卷星河漏。”

“十万银灯齐俯首,认取春风第一眸。”

嗯,有点那个小味道了。

“云裳半卷星河漏。”

“这个漏字,可谓神之一笔。”

身旁的大儒细细品味,倒是有点水平。

“下阙呢?”

“朱唇未启香先透,漫天花雨随歌皱。”

“谁言高处寒侵袖?此身已在柳心右。”

严炳率先点评:“前两句不错,后面就有些潦草。”

另一位大儒接话:“中规中矩,看起来是有些着急。”

“三炷香的时间,能写出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哎,这里还有一首小枝。”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嗯?

众人齐齐望去,期待着后文。

只见哪位大儒,左翻右翻,也没有找到下文。

“没了?”

“没了!就一句。”

“就一句?”

严炳接过纸张一瞧,还真只有一句。

“我见青山多妩媚....”

身旁的大儒也围了过来细细品味。

“好词啊。”

“可为何仅有一句?是哪位才子所写?”

严炳看着字迹觉得有些眼熟。

可署名只有一个“陆”字。

“陆?”

青衫大儒思考了一阵,脑中闪过陆姓的才子。

“是姑苏的陆维,还是乌镇的陆青云。”

思来想去无果,严炳只能让管事敲响大锣。

“诸位,诗会魁首,已然确定。”

满堂压言。

纷纷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同时看向了主位上的严炳。

到底是谁,能力压群雄,抱得美人归。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诗词,卧槽。

这年轻人,卧槽。

剧烈的喧嚣过后,马上又陷入了安静。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下文。

严炳挠了挠头,如实说道。

“没了。”

“没了!”

“开什么玩笑!”

“这是何人所写,站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写了不敢站出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想要找出这首诗的作者。

然而问了大部分人,都没有一个人承认。

诗会陷入了僵持。

获得魁首的不敢出面?

还是说没有能力支付十万两?

这是所有人不约而同闪过的想法。

“立香!”

“一炷香燃烬之后,无人承认的话。”

“此次诗会,另立新题,重新选择魁首。”

“有没有异议?”

几位才子纷纷响应,刚才没有发挥好。

这一次,必定一骑当千。

“柳大家,你有异议吗?”

严炳看向了屏风之后,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

片刻之后,清冷的声音回响。

“妾身没有异议,全凭.....”

吱呀。

那扇紧闭雕花木门,被人猛地推开。

“不用了,是我写的。”

所有人目光。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射向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一身洗得发白粗布直裰。

头发被一根磨得光滑的树枝随意挽在脑后。

继续阅读:第144章 震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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