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冗官皆是一大毒瘤,历代皆都有贤者想要将其清除,可最后皆不了了之,无他,冗官涉及人数太广,牵扯的利益太广,且上下级互相勾连包庇,想要清除,实在是不容易啊。
即便如此,自家公爹站出来为百姓主持公道,这实在是让姜漾心生敬佩,“爹,您不会白挨这一顿板子的,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都会记得你们的!”
顾老爷子摇摇头,“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原以为我们联名上书就能让陛下有所动容,可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难办至此。”
姜漾沉默的听着,的确,陛下和臣子们撕破脸,日后吃亏的肯定是臣子。
顾老爷子见儿媳紧皱眉头,思虑片刻后安慰道:“不过你放心,这次牵扯太多,陛下定然有所顾及。”
姜漾咬着唇不发一言,新帝从小就看不顺眼她们镇北王一家,近些年虽然畏惧镇北王权势有所约束,加上镇北王也有意识收敛锋芒,可到底害怕他打击报复。
见公公脸上露出疲乏之色,姜漾起身告退,走出屋子,就看到一个身穿小厮衣服的人上前,“属下参见大小姐。”
姜漾看去,才发现这人竟然是那十名暗卫之首,她挥挥手让对方起来,“可曾查到什么消息了?”
“回大小姐,查到一些。这次在大殿上,陛下殴打了数十名大臣,其中有两位已经作古,家人正在准备丧事,其余人皆紧闭门户,不肯向外界透露出半点风声。”
姜漾听到打死了人,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新帝这般放肆。
“这次被罢官者超过五十人,正集结往昭德殿去,据说有两位大人决定死谏。”
姜漾摇摇头,自古文人雅士皆以死谏君主为荣,可死谏者的后果往往都是抄家灭门才得以在史书上留得贤臣二字。
“顾谦曜何在?”姜漾忍不住发问,到现在了还没有丈夫的消息,让她心里发慌。
暗卫垂下头道;“属下无能,不知道顾公子何在。”
姜漾摆摆手让对方下去,心里发虚,站在石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看门的小厮来报,羽林卫禁军统领求见。
姜漾心里猛的一沉,羽林卫是皇家守卫,这时候求见恐怕没有什么好事。
“去请统领进来。”姜漾咬住舌尖,强迫自己冷静。
“夫人,中书令顾大人可在啊?”
禁军统领是宫里陈公公的干儿子,上任还不满一个月,正是嚣张的时候。
他睥睨着姜漾,似乎非常不屑与之对话。
“不知统领驾到有何贵干?”杜月嬷嬷护在姜漾前面,率先发问。
禁军统领却一脚将杜月嬷嬷踢倒在地,态度十分倨傲,“你这是干什么!”姜漾厉声喝问,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将杜月嬷嬷护在身后。
统领不屑的冷笑一声,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
这是陛下御赐的金牌,见金牌如见陛下。在场诸人反应过来后瞬间跪伏在地上,姜漾看着金牌,目光复杂,她没有想到新帝竟然真的能这么昏庸,将金牌赐给这么个禁军统领耀武扬威。可是,她不得不下跪,这就是皇权的力量。
“姜夫人,陛下命我接顾大人入宫,你看你们是依还是不依啊?”顾忠拿着令牌,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们若是依的话,今天这事我就不追究了,你们若是不依,可就是违抗圣命,日后要被抄家流放的!”
姜漾听着他威胁的话,眼神里的激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无波,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统领大人,我公爹可是忠臣?”她大声发问。
禁军统领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样,“顾大人是忠臣,既然如此,皇帝召见,更应该前往。”
他三言两语就将责任又推回来,仿佛姜漾不答应,顾忠就是在违背圣命。
姜漾闻言冷笑一声,那张绝美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寒霜,“我公爹今日回来时被打了五十大板,内脏受损,如今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一代忠臣沦为这般,统领大人还要为难我们顾家吗?”
禁军统领闻言有些懵,他只知道今天好多大人是被抬回家的,具体伤成什么样倒是不知道的。
“本官可否去看看顾大人,是否真如你所说那样?”禁军统领摩挲了下自己的脸,说道。
姜漾自然是点头,公公这副模样,只要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太为难,她在前面带路,“统领大人请”。
此时顾老爷刚喝完药趴下睡着,花白的头发杂乱的盖在脸上,背上不断渗出血迹,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呼吸,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将死的人了。
“顾大人的确是受罪了”,禁军统领啧啧两声。
姜漾顿了一瞬,问道:“统领大人可知道《梁史》?”
禁军统领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梁史》是记录大梁朝各代贤明奸恶之人,顾大人为民着想被新帝施以重刑,百年之后定然能上贤明榜,而看他如今模样,恐怕真的活不了太久,若是死在自己运送宫里的路上,自己岂不是要遗臭万年?只要后人读《梁史》,看到他死在自己手里,就必定会唾骂他,到时候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前因后果,禁军统领出了一脑门的汗,果然听到命令时其余几个副将都不愿意前往,只有自己以为这是个在皇帝面前卖乖的机会,乐颠颠的跑过来,这下倒是好,两边都为难。
正在他为难的时候,身后有个小将走上前附耳几句,“为今之计,只能回宫告诉陛下,顾大人病情严重朝不保夕了。”
禁军统领闻言,心里想了想在理,于是大手一挥离开,来时春风得意马蹄疾,走的时候却有些溜之大吉的意味。
等禁军统领走后,顾府就被剩下的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顾老夫人见状,看着病床上的丈夫,再想想音讯全无的儿子,不免悲从中来,双手捶地大喊道:“咱们这个家要毁了啊!咱们这个家要毁了!”
姜漾看着她这副苍凉的模样,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安慰,“娘,你放心,咱们这个家不会毁。”
此时床上突然传来一声痛呼,顾老爷子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其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血块,让人心惊不已。
屋里的人乱作一团,听到动静赶来的府医见状,又把了把脉,心里摇头叹息,这顾老爷子到底是撑不住了。
姜漾看懂了他未说之言,正当府医要开口时,她抬手制止,“您尽管治,余下的不必再说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爷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顾家依旧被禁卫军把守,不能进也不能出。
姜漾想过要将王府里的大夫接过来,可惜禁卫军将府里包围的紧紧的,她不敢妄动,生怕招来无妄之灾。就连暗卫也没有再调动了,这个时候京城中的各家都是以自保为主,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从禁军们的闲聊中得知,打算死谏的那两位大人,已经撞死在昭徳殿前了,新帝不仅没有感触,反而每人鞭尸四十以儆效尤。
那些被打了板子的大臣,已经有一人死去了,剩下几个还在苦苦撑着,可见当初朝堂上那些人根本就是下死力打的,为的就是治他们于死地。
丞相等人已经被罢了官,提拔起来的皆是一些无为之辈,京中有为之士皆愤慨不已,可惜却没有半点办法。
晚间府医给老爷子喂药,这药已经是他穷极毕生才学开的了,用上了府里珍藏的百年人参,可是喝了却无论如何都挡不住伤口恶化。
伤口处的皮肉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开始散发恶臭,时值九月,蚊虫都被吸引进来,只能不停的让人驱赶。
姜漾这几天守着公公一步都不敢离开,见他喝不进三口就又全部吐出来,知道公公大限将至,眼眶忍不住泛起了红。
“阿漾”,正当大家都以为老爷睡着了时,没有想到他竟然拖着气若游丝的声音唤姜漾。
姜漾和老夫人都是一个激灵,立刻走到床前,老爷子又开口问:“谦曜还没有消息吗?”
姜漾摇摇头,哽咽道:“儿媳无用,还没有找到夫君。”
顾老爷子闭了闭眼,粗粗的喘了几口气,仿佛刚刚那两句话已经耗进了他全部力气。
老夫人看在丈夫这样,心疼的替他顺顺背,这个她爱过恨过的男人,即将要离她远去了。
“阿娇,阿娇”,顾老爷子又挣扎着吼道,正当满屋子人都在找阿娇是谁的时候,老夫人附耳到老爷身边,带着哭腔道:“我在,老爷我在。”
“我这辈子,最欢喜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养育了谦曜。你有的时候任性,有了儿媳可不能如此了。”顾老爷子缓缓说着,刚开始还有些痛苦,说道后面却是越说越顺,眼睛里仿佛燃起了光。
老夫人泣不成声,忙不迭的答应:“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对阿漾好好的,视如己出。”
顾老爷子点点头,突然哈哈大笑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冗官,冗官,好一个冗官!”
姜漾听出公公未尽的遗憾,他是一个心忧天下之人,地方上庞大繁杂的冗官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的扎进朝廷里,既害民,又害国。
她缓缓道:“爹,您放心,我以后一定让夫君完成您的心愿!”
顾老爷子听到这话,抚掌大笑道:“好!好!好!”
随即,气绝身亡。
一时之间,顾府里传出阵阵痛哭声,白幡从四面升起,暗示着一代良臣的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