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送亲的队伍旁边忽然跑过一群垂髫稚童,看见火红的轿子不禁拍手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zhēn)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先秦时候的送嫁歌,表达了对女子出嫁最真挚的祝愿,愿你如桃李一般容颜常驻,嫁人后夫妻平顺,愿你如桃树一般茁壮茂盛,子嗣蔓延家庭和睦,愿你如桃树一般枝叶茂盛永不凋落,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在这样善意的歌声中,纵使刚刚经历过苦难,所有人的脸上还是真切的堆满了笑容。姜漾的心,也在孩童们纯真的歌声中逐渐平定下来,不由自主的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大婚是在皇宫的德阳门举办的,全城百姓都可以前来观礼。这是新帝给姜漾和云川泽的恩赐。天子嫡长女,位比亲王、荡平六合、屡立奇功的公主殿下大婚,自然是要气派无比的。
此时道路两边已经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了,幸好有禁卫军在两边维护秩序,不然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不知道会闹出多少乱子。
“落轿!”车夫嘹亮的声音响起,大都督府外顿时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响,百姓们都忍不住勾头去看,希望能窥得长公主的绝美风华,而一向冷峻的云川泽,身穿一身大红色礼服被众位宾客簇拥着,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这一笑,让他本就出众的面庞更加耀眼夺目,让几个前来观礼的小媳妇忍不住看红了脸。
“大哥大哥!公主姐姐来了!”云蓝庭扑腾着小腿跑过来,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显得格外喜庆。
按照礼仪,新娘子的脚在拜堂成亲之前是不能踩地的,姜漾由太子二哥背着下了轿子,在二哥宽阔稳健的肩膀上,她兴奋又期待,贝齿轻咬朱唇,借以来缓解激动之情。
众人看到新娘子后善意的发出哄笑声,媒婆立刻上前,将绑着大红花的绸缎一头递给姜漾,而另一头由云川泽握在手里。红绸流动,暧昧又旖旎,姜漾顺着绸缎的牵引莲步轻移,窈窕的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摇曳间好像是一朵绽放的红莲,妖冶美艳,夺人心魄。
“公主请抬步。”一旁的嬷嬷扶着姜漾的手出声提醒,小心她被绊倒。
姜漾身披火红嫁衣在德阳门口缓缓通过,经过多日里绣娘的赶工,她的嫁衣锦绣华丽,世所罕见。披风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丝凤凰,在她一步步的摇曳中栩栩如生,晃了众人的眼。与其说是大婚,倒不如说这样的派头更像是登基即位,恢弘大气的德阳门,雍容艳丽的妙龄女子,姜漾的强势的气场撑起了这样宏大的场面,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让全城那些还未出阁的女孩们艳羡不已。
姜漾轻声嗯了一声,头盖是由南海进贡的鲛纱制成,从外面看起来好像看不清她的脸,可是从她的角度来看,这里的一切陈设清晰无比,她缓缓抬起脚踏进德阳门,在嬷嬷的搀扶下走到大殿中央。
红色的绸缎另一边,云川泽的薄唇几乎要咧到耳根了,他眼眸含笑的看着眼前的娇妻。虽然未能得见全貌,可是光想想盖头下她俏脸含羞的模样,就已经足够让人期待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唱喏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在催促这对历经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伉俪入洞房一般,姜漾被红绸缎牵着拜了三拜,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牵绊感,从今以后,她和云川泽便是一体了,荣辱与共、休戚相关,他们二人,便再也不分你我了。
“礼成!送新人入洞房!”
姜漾忽然感觉身下一轻,自己整个人都悬空了起来。
“阿漾莫怕,是我。”云川泽猛地将姜漾抱起来就往洞房走去,看到娇妻因为惊讶捏紧的手,笑着安慰道。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感叹他们小夫妻二人蜜里调油,跟着到洞房里去凑热闹,好看看盖头底下的公主新娘有多美。
此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女声,“新娘早非完璧,为何还要弄得这样气派,平白让人笑话!”
此话一出,热闹的人群好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所有人回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位身穿红裙的豆蔻少女面容清丽的瘪着嘴,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是冰锥一般刺人。
底下观礼的百姓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欢乐的气氛突然变了,只觉得宾客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旁边的侍女被吓白了脸,想要去捂少女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此时面容灰白的站在旁边,低着头哆哆嗦嗦不敢看向众人。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乌泤萱,她见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自己,自觉说的没错,仰着头得意洋洋,就算她不能嫁给表哥,也绝对不能让他们的新婚之夜平平顺顺,再说了,这个世道女子本身就要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凭什么她姜漾可以凭借着残花败柳之身再遇良人!
正当她准备再说些什么恶心恶心姜漾的时候,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他面色阴沉的一步步朝乌泤萱走过来,手指微微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两个魁梧的侍卫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捂住乌泤萱的嘴往后拖去。
“太子殿下,萱儿不是……”话音未落,乌泤萱的亲娘也被侍卫从人群中拖着走出去。
云川泽和姜漾因为走在前面,并没有听见她的这句话,依旧在嬷嬷媳妇们的簇拥下往洞房方向走去,而在后面观礼的人,则只能被迫留下来看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镇国长公主是新帝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在大婚之日上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必定会让此成为前来观礼之人的笑柄。
乌氏看到这一幕气的牙关紧咬,今天是云川泽的好日子,外甥女央求了好久,见她可怜,自己也想着让她跟公主缓和一下关系,日后也好走动,谁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竟然换得了这样的下场。
她僵笑着脸上前打圆场,“太子殿下……”
太子摆手制止住了乌氏的话,锐利的双眼环顾四周,忽然爽朗一笑道:“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收复我国漠北五十里失地,众位可有印象?女子贞洁,贞洁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心灵,众位爱卿觉得此言可对?”
此时太子虽然是笑着,可眼睛却危险的眯起来,可以想到的是,一旦有人跳出来否定,定然会死得很惨。
此时,户部侍郎袁烨突然拱拱手站出来道:“天下初定,人口锐减十不存一,真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天下人被前朝礼教束缚已久,积弊深矣,都说女子从一而终为善,可孔圣人当初创立儒家学派,并非是要求女子成为男子的附庸,天地阴阳,和合乃道,若是要求女子不能再嫁,万物岂不是都不能正常繁衍?前朝理学实在是害人不浅!应当废止,才有利于我大梁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他这一席话针砭时弊,言辞激烈有理,又正好是大梁经历几轮战事,壮年男子多战死,妇人们若是不能再嫁,不仅生活艰难,还不利于国家发展。
袁烨的声音洪亮无比,不仅让在场的宾客们听了个清楚,让台下的百姓们也都听了个真切,一时之间人们勾头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前朝崇尚理学,讲究存天理灭人欲,因此对妇人的压迫极其严重,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妇人或许并没有太深切的体会,对于她们而言,总归是能活下去的。而对于那些贫苦妇人而言,这样的生活简直苦不堪言。
若是丈夫死了或者被丈夫休弃了,贫苦女子不能再嫁,又被娘家嫌弃,在外也没有生计,因此等待她们的显然只有一条道路,那就是去死。
对于这种行为,地方官员不仅不制止,反而颁发贞节牌坊来鼓励,让那些勉强再嫁的妇人被世人所不耻。
在礼教约束下的女子,地位低到令人发指,油然而生的,便是民间存在广泛地杀女婴的现象,严重地,甚至已经高达十之四五。
当初镇北王外放做官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了一场人间惨剧,一个老太婆将自己刚出生的亲孙女扔到桥下,让千人踩万人踏,好让女婴再也不敢投胎到她家。
那件事情发生时,镇北王妃刚刚有孕,镇北王对此大受震撼,哭着跟王妃说日后若是生了女儿,定然要将孩子当男儿养,教会她自立自强,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子就自轻自贱。
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是镇北王还是会时不时跟孩子们提起,神色间郁郁之色让几个孩子都明白,父王对这件事情,是心存芥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