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胡说!我们什么时候偷梁换柱了?”
“那这是什么?”
顾玉桥将徐奕清递过来的器物扔到了伙计面前,指着上面清字刻纹说:“范掌柜好手段!把五十文一斤的优质木材换给了县令大人,却把不到十文的泡水劣质木材丢给了书院!我清湘书院上百学子,被这些个劣质木材害得成绩全部劣等!你们说,这是什么混账事!”
他一出声,众多同窗皆七嘴八舌声援。
“一定要请官府严惩这奸商!”
“我寒窗苦读多年,是为了圣上效力,不是为了被这奸人耽误的!”
“这等奸商平日里没少做这恶心事,说不准谁家的东西也是被以次充好了,大家赶紧回去找精通的人查看,免得如我书院那般,房塌了苦水都只能自己吞!”
徐奕清看着众人,不得不感慨,这文人的嘴,也是世间利剑。他们善于借势而起,引导共情,站稳道德制高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徐奕清乐意见事情搞大,顺便上前一步,加入了队列,声音清朗,带了些内力让旁人乃至躲在店铺后庭院里的范掌柜都听清。
“听说当今四殿下被圣上任命为北境各州的科举督察巡使,明年就会巡查到灵州,我辽阳县遭遇如此不公,若你们不给个交代,待殿下巡察到此,我们定要去寻个公道!”
徐奕清此言一出,人群中就有人脸色大变,赶紧跑了出去。
安王府梅林别院中,萧靖宥才喝下大夫开的解毒药,就听到枭卫有人来报,说是城内学子闹事。他披着外衫,束发坐在暖榻上,问:“何人带头?”
“殿下,是一名叫顾玉桥的秀才。”
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萧靖宥听也没听过,他问:“为何闹事?”
枭卫把打听到的清湘书院与范木材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萧靖宥眸色微动,微微勾唇:“一群学子也敢跟官府硬碰硬,胆子倒是不小。”
“殿下,需要派人盯着吗?”
辽阳县内的安稳也关系黑骑军的后勤供给。平日王府花在治安上的心思,比王县令可多得多。
萧靖宥往后仰靠,慵懒地抬眸:“不,我只是好奇何人在煽动。”
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能闹成这样,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萧靖宥是不信的。
他无端地想起了月下那个眼神阴冷又漂亮得不像人间之人的少年。
“王县令呢?”萧靖宥又问,“他就这么看着学子游街?”
枭卫回禀道:“县令已经下令衙役去抓人,衙役正在集结。”
萧靖宥冷笑:“不问缘由就抓人,他可真是百姓父母官!”
他起身,披了月白色锦袍,大步迈出门:“反正闲着无事,带几个人跟我来,我要去看热闹。”
范木材商铺外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学子们激愤的结果,就是引来了全城轰动,冬日在家无事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在城西围观。
对于一般百姓来说,除了官老爷,就是这些读书人懂得多。
读书人都说范木材黑心,那肯定就是黑心。
甚至城里一些有经验的木匠纷纷被人找上门,约好回头去他们家中查看,所用木料是否合格。
而此时衙役已经将数百秀才团团围住。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寻常秀才是害怕这些军爷的,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徐奕清。
徐奕清仗着年岁小,少年脸庞稚嫩俊美,他从人群里走到衙役面前,士兵们竟然都干看着,没有人对他刀剑相向。
因为对衙役来说,这蓝衣少年面如冠玉,神清骨秀,徐徐风雅之步,通身的贵气。
他们大多跟安王府打过交道,知道这辽阳县因为安王的缘故,时常都有皇亲国戚到访,他们一时间当然不敢对来历不明者过多冒犯。
徐奕清看起来也是个好脾气的,对着凶悍的军士,只是轻轻一笑,说:“诸位可有逮捕我们的府衙文书?”
王县令也就随口一说,哪有时间走程序,这文书自然是没有的。
徐奕清见他们不说话,挺直了背脊,掷地有声地说:“今日到场同窗,皆身负功名,有不跪府官不得用刑的特权,若是诸位没有正式文书,还请回吧。”
他这样一说,众多秀才反应过来,对啊,已经考上秀才的他们,可以见府官不跪,不得用刑,免傜役赋税,还有每月粮食的补助。他们已经是一方有身份的人,还怕这些粗鲁的武夫作甚?
当即有人附和徐奕清:“没错,你们今日来抓捕我们试试?”
还有人说:“我们只求一个公道,求一个说法,我们何罪之有,你们凭什么抓人?”
眼见学子们底气越来越足,衙役统领颇为头疼。
他当然知道最好别去碰这些精贵的读书人,但是王县令的话也不能不听啊!
这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戚,他们这些小民哪里惹得起。
统领思及此处,心一横,说:“说这么多干什么,带走!全部带走!”
衙役得令,提着刀剑上前,按住一个秀才就往前推。
顾玉桥等人没料到他们真的动手,害怕之余突然间徐奕清将一个兵士推倒,有人做榜样,他们顿时恶胆边向生,几人一伙,缠住了动手的军士。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和衙役争斗,很快就见了血。
就在这时,王县令的幕僚飞跑而来,边跑边喊:“住手!都住手!”
但一群人打红了眼,谁也没听见。
徐奕清身形轻巧地让过几个拳头,倒是注意到了那幕僚。他心思一动,借着时机,靠近了站在外围的幕僚,暗地里一脚将人给踢飞。
幕僚身如断线的风筝,后背狠狠地撞向木材店隔壁的竹棚。
竹断棚散,巨大的响声终于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幕僚捂着胸口,忍着痛,从散乱的竹竿中狼狈地爬出来,几乎是跺脚大喊道:“都给我住手!”
统领赶紧上前,扶住幕僚:“大人。这些人抓还是不抓?”
“抓什么人!都回去!”幕僚铁青着脸说。
统领也面有隐怒之色,这大冬天的把人喊出营地,啥事没做又喊回去,这是耍人呢?
幕僚说完,又迎向那些秀才,态度温和,“各位都是大楚重要的生员,不要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伤了身体,影响来年的考举。虽然诸位岁考成绩不佳,但明年秋闱才是你们的主场,不是吗?”
幕僚一张嘴能说会道,受伤的学子立刻有人动摇了。
徐奕清见状,拉着顾玉桥,突然就地一坐:“我等身负朝廷功名,一腔热血报效国家。无奈奸人当道,世理不公,明明是我等受了委屈,反而还要被定罪折辱。我且问这世道可还有王法,这辽阳县县令可还知百姓父母官的责任!”
顾玉桥心思一动,也朗声道:“对,说抓人就抓人,现在一句话就喊我们回去,我等被定罪的冤屈,谁来说道?”
身边更多的秀才见状也坐了下来,纷纷嚷道:“请县令大人评理。”
“大人今日不来,我们就不走了!”
“这冬日严寒,也不能阻扰我等捍卫清白之决意!”
文人最看重风骨,比起金钱的利益纠葛,一旦涉及有辱清白之事,他们甚至能以死抗争。
幕僚被气得当场差点吐血,可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事态再闹大,恐怕安王府就要来人找他们要说法了。他赶紧提着袍服,一路小跑,回去找王县令了。
见那幕僚跑远,衙役还站在原地去留都不是,徐奕清偏过头,对顾玉桥低语道:“待会县令大人来了,顾兄打算说些什么?”
顾玉桥道:“当然是让范木材出来给说个清楚,有错认错,有罪担罚。”
“没了?”
“这本就是我们来此的目的。”顾玉桥说,“刚刚那官说得也没错,岁考只是一时,重要的还是明年秋闱!”
徐奕清心想,你要是知道明年考卷都被人改了名字替换,那还不得吐血气死。
他淡淡一笑,说:“顾兄此行目的,当然要达成,不过诸位同窗皆有损伤,少不得会影响明年下场的成绩,不让范掌柜赔偿你们些许,从人情上也说不过去嘛。”
顾玉桥从来没想过敲诈木材店掌柜,闻言都愣住了:“这……”
徐奕清笑道:“顾兄放心,有些话你不方便讲,我去帮你谈,总归不会让在场诸位吃了亏。”
这边徐奕清跟顾玉桥约好之事,很快悄然在学子中传遍。
有了顾玉桥这个领头人的认可,其他人对于徐奕清去交涉条件都无异议。
这些靠功名改变命运的平民,十年寒窗苦读,家中不免花销极大。虽然读书人向来不喜欢沾染铜臭,但那都是说给别人看的,真正涉及生活利益,谁不想凭空来笔银子,给家中减负。
他们甚至还对徐奕清这个“沧行先生弟子”百般感激,明明与他无关,却仗义执言,为众生奔走,一时间沧行先生大义的说法,流传得更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