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奕清不动声色,看着萧靖宥:“世子可是想到什么了?”
萧靖宥回过神,突然挑眉,慵懒地笑了:“我在想,有些东西,沧行先生应该比崔氏更清楚。算起来,今日麻烦倒是我替先生背了,兄台认为呢?”
却不料徐奕清点头:“世子若是不顺心,可以改日来找他麻烦,要绑要剐,随你心意。”
萧靖宥愣了。
这少年郎怎么一副比自己还想沧行先生倒霉的幸灾乐祸?
“你当真是沧行先生的弟子?”萧靖宥直接问了出来。
徐奕清嗤笑了声,还未开口,就听林间动静,几个枭卫快速从枝头跃下。
“世子!”
最前面的红袖甚至有些逾越地上前,搂住了萧靖宥:“你没事就太好了。”
萧靖宥浅浅地笑了,伸手摸着红袖的头,柔声道:“我还死不了。”
徐奕清瞥了眼抱在一起的两人,起身就往回走。
身后萧靖宥拱手道:“来日我到水镜居找兄台再聚。”
徐奕清的脚步顿了顿,说:“大可不必!你身上的毒是南疆的百日红,毒性不强,找个会解毒的大夫都可解。”说完,蓝衣俊秀的身影消失在了林间。
“世子,他是水镜居的人?”红袖面带疑色,“我们的人过去没发现水镜居还有这等年轻人。”
萧靖宥意味深长地看着徐奕清离去的方向:“沧行先生知晓经理,精通玄学,的确没听过他擅长医毒,还会武功。”
“要查吗?”
“先缓一缓,你们的人派出去,全力追查徐姑娘和姨娘的下落。”
想到弄丢了小面团,萧靖宥心里无端有些堵,面色也渐渐冷了下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红袖应了,扶着萧靖宥往山下走去。
徐奕清站在山间孤石上,看着林间往下蜿蜒的火把,久久没有离去。
翌日清晨,天色刚白,带着鱼腥味的竹篓就被丢到了徐奕清跟前。
徐奕清披着外衫坐起,脸色有些发白,起床气浓重地冷眼瞧着沧行先生:“我可没答应给你抓鱼!”
沧行先生站在门口,笑得慈祥:“我只是来提醒公子,自给自足。”
“你什么意思?”
“老夫两袖清风,没有侯府世家的仆从成群,自然也没人来服侍你穿衣吃饭,想要吃饱穿暖,就自己动手,”沧行先生捋着胡须笑,“或者公子愿意,让可道可名两个孩子来为你躬身劳作。”
“我今日就下山,母亲去向,我自会寻找!”
徐奕清冷着脸起身,才胡乱套了衣服,就听沧行先生说道:“公子要走,老夫也不拦,主上有令,公子十六岁之前,不得统领腾卫,所以公子下山且不要抱着会有人助你的心思。”
“就算我只有一人,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徐奕清砰地关上门,径直往前走去。
梦中他不也是一个人完成了报仇吗?难道脱离了旁人,他还活不下去?
卢浩从屋檐下走出,看着徐奕清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地看向沧行先生:“师父,少主尚且年幼,这一去若是有了好歹,我们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沧行先生望天,淡淡地道:“少主聪颖却偏执,心中无大义。若是长久以往,为君者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那我教授的不是有利天下之人,而是祸害天下之患。”
“可他毕竟是……”
“正因为如此,他的品性更为重要。如若不能引导,不如让他一辈子泯然众生。”
沧行先生说着,又笑了笑,高深莫测地道:“但我夜观星象,情况也不至于糟糕至此。反而会有否极泰来的转机。”
卢浩向来对师父的占卜深信不疑,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伯渊联系上了吗?”沧行先生又问。
卢浩点头:“他倒是联系上了,但聂颖却没有消息。”
“知道是何人袭击吗?”
卢浩面色古怪地说:“安王世子的兵,黑骑军假扮的劫匪。”
沧行先生也奇道:“他劫持徐府的女眷做什么?”
“伯渊说,那些黑骑军似乎没有伤他们的打算,但是中途另一伙黑衣人袭来,聂颖为了救伯渊,与那些人缠斗,两人才失散。”
“就是林中那些闽南奴?”
卢浩面色也沉了下来:“闽南奴跟京城几个世家脱不了干系,看来他们还在追查少主的下落,我们先前故意放出的风声,指引到崔家,就有人冲着崔五郎来了。”
沧行先生想了想,沉静地说道:“既然冲着崔氏去了,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到我们身上。近日北地星象一直频繁异动,似有人逆天改命之象。天道骤变战事易生,我在此留到三月初春,若是北方疆域平静,我们就带公子南下吧。”
徐奕清徒步走下了山,用了半个时辰,才行至大慈寺。
寺庙大火被扑灭很快,但难免烧了一些建筑,地上横着房梁焦黑一片,余热已散,徒留清冷。
门口还有些脸上尘灰的小和尚在哭,年长一些的俯身安慰,在他们身前有盖着僧侣袍的焦尸。
徐奕清原本没打算关注这些哭泣之人,他目不斜视往山下走,却不料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这位施主,请留步。”
徐奕清转身,目光冷漠:“何事?”
“施主可是昨夜滞留山上?”问话的僧侣年岁不大,但眉眼憨厚。
徐奕清微微点了头,没回答。
那和尚立刻回头,对身后喊:“这还有一位!”
不多时,一个小和尚从里面跑出,木碗捧了一碗稀粥,递到徐奕清面前:“施主,一夜在外,肚腹饥饿,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徐奕清不习惯接受陌生人饮食,当即就要拒绝,却不料肚腹发出了咕噜噜的饥饿声。
他这才想起,昨夜被沧行先生带到别居,大晚上的就没吃过东西,早晨对方也没有准备早饭的打算,还让他大清早就去捕鱼自己熬鱼汤吃。
徐奕清多年以来,哪怕在京中做小乞丐的短暂时间,卿九都从未让他饿着。
侯府的生活再被孤立,王氏也不是那种克扣下人饮食的主母。
梦中他后来生活在安王府,乃至皇宫,更是锦衣玉食,从未欠缺过任何东西。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直面没人伺候的生活,正如沧行先生所言,需要他自给自足。
徐奕清微微吞咽了口水,就看见那小和尚对着他笑。
他接过了木碗,捧在掌心,只觉得稀粥温暖,热气仿佛随着手心蔓延到全身。这冬日的清冷早晨,也变得不再那么寒意浸人。
见他接了木碗,小和尚就跑过去忙着给其他人送。
徐奕清这才看见寺庙里还坐着一些被烟火熏黑的普通平民,他们灰头土脸,蜷缩着靠在院墙的角落里,彼此依偎取暖。
这些都是没有车马伺候的普通人,他们也没抢上昨夜下山的马车,只能滞留。
一个木碗的清粥或许不多,但在这遭遇了雪灾、缺粮少食的冬日,对他们来说已是十分难得。
徐奕清垂眸瞧了眼手里的东西,又抬头望向寺庙内部。那些还未被烧毁的金刚佛像,仿佛隔着人群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想起昨夜沧行先生的问话,心里不怎么痛快,总觉得有股莫名的气堵着。他一口气把清粥喝了,拿着木碗走到主事的和尚面前,主动说了声:“多谢。”
那和尚正在对应维修事宜,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没心情理会徐奕清,只暴躁道:“如今雪灾严重,米一石从二十文涨到五十文,我尚且能理解,怎么那不过五十文一斤的黄木,也涨到百文了?”
木材店铺的伙计懒懒地道:“大师傅,都说了那些黄木有贵人定了,现在大雪封路,物流不畅,你要的木材库存不多,自然物以稀为贵了。要我说,贵寺损失也不多,忍一忍开了春再翻修,你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间来抢贵嘛。”
主事的和尚犹豫了,许久没说话。
徐奕清想了想,对那和尚说:“贵寺还缺什么,我稍后帮你们讨回来。”
主事的和尚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俊秀的小公子。他连忙摆手:“不用麻烦。”
徐奕清微微一笑:“不麻烦。”
那木材店伙计却不屑地打量了一眼徐奕清。这个时间还留在山里的,不是穷就是贫,长得再好看又有何用,只能去那小倌馆里卖笑讨生活。
他心里鄙夷,自然语调也不太好:“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打算在辽阳县只手遮天么?”
徐奕清笑眯眯地看着此人,问:“怎么?你们是辽阳县的天?”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伙计可不敢认。他辩解道:“我在说你大言不惭。”
徐奕清笑道:“你既不是天,我大言不惭与你何干?”
伙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见那伙计吃瘪,主事和尚忍不住痛快接了句:“说得好!就该灭灭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的威风!”
说完他又赶紧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低声说:“戒嗔戒躁,弟子罪过!”
徐奕清好笑地看他:“骂都骂了,你说这些有何用?”
主事和尚挠了挠光头,憨憨一笑。
徐奕清看了他一眼,又说:“快去把损失列个单子,我帮你讨要。”
和尚不解,他问:“施主是要帮我们去化缘吗?”
徐奕清笑道:“不,我是去给人找不痛快。”
和尚不明白徐奕清的意思,但还是感激行礼:“多谢施主心善,我们只是希望有足够的木料,早日修复被焚毁的大殿。”
“好。”徐奕清垂眸应下,把手里的碗放进和尚怀里,视线扫过那几具停在寺庙前的焦尸,说,“别谢我,是我欠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