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乃是一个商人废弃的庭院。
辽阳县时有战事发生,虽然商机好容易险中赚钱,但更多人会被战事吓到,一旦有万一就会抛家出逃。所以城中这种富商购置的空置小屋还不少。
徐奕清在九皇子的示意下,打开了院中厨房的地窖,看见了里面被五花大绑的瘦小男人。
“你去把他背出来。”九皇子对徐奕清道。
徐奕清看了眼四周,捡起根捆粮袋的绳子,系在那男人身上,然后爬出地窖,扯着绳子,装出了用力拖拉的样子,废了一番功夫,才把人给提了上来。
九皇子全程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等人上来了,才狠狠地踢了对方一脚:“你们想要拦我?等我把这封书函送回京,就是你主子的死期。”
那闽南奴挣扎着,呜呜呜地闷叫,九皇子也不理,让徐奕清把人背上往外走。
徐奕清背着那人,走得很慢,九皇子回头看了两眼,见徐奕清一拐一拐的腿,倒也没催促。
等他转过头,徐奕清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闽南奴愣了愣,连忙使劲点头。
“我要那封书函。”徐奕清又道。
闽南奴身体一僵,不回应了。
徐奕清冷笑道:“你答应不答应,书函都不在你手中,若是你答应的话,待会你把书函从他身上搜出来,我只看一眼就还给你,你也算不辱使命。”
这回闽南奴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数日前你们是否在冰河附近围杀一个女人?”
闽南奴疑惑地摇头。
徐奕清眼中的光暗了暗:“我知道了。”
等徐奕清带着人到了院墙边,九皇子没有再带人绕圈子,而是直接把隔墙的伯渊喊答应了,说道:“我现在把人丢过来,接着!”
伯渊没料到两人跟自己隔墙之隔,他以为是徐奕清要被丢出来,赶紧伸手,却不料一道黑影闪过,他手臂一沉,接住了一个身材瘦小的、被捆绑着的男人。
紧接着,九皇子拉着徐奕清跳墙而至,然后抓起闽南奴丢进了马车。他这一系列提气剧烈运动,身上已经止血的伤口又有了渗血的迹象。
徐奕清对伯渊使了个安心的眼神,跟着钻进了马车。
九皇子这次没拿剑指着徐奕清,他用双手处理了自己的伤口,突然俯身一探,捏住了徐奕清的手腕,眼神危险。
“你好像习惯见血。”
徐奕清目光平视着他:“如果大人也经常杀牛宰羊,就知道见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九皇子突然笑了起来:“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他手一动,捏住了徐奕清的下巴,两人的脸距离极近。
“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杀你。”
徐奕清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大人这话是打算过河拆桥么?不过这河,大人似乎还没过。”
九皇子松手,提上长剑,说:“你放心,就算过了河,我也不会再杀你。你若愿意,我带你一起回京城。”
徐奕清幽幽地看着他,说道:“好啊。”
如果九皇子还能从他手下活着的话。
马车刚到城门,就被人拦了,伯渊二话不说,拿出王府令牌道:“世子急令,我们要立刻出城。”
这令牌的确是萧靖宥给伯渊的,防的是安王突然对徐奕清下杀手,让伯渊有机会带着人快速离开。衙役一看那道王府密令,自然让开,等马车出去。
九皇子掀开车帘一条缝,看着后面渐行渐远的城门,突然打量着徐奕清:“你和安王世子关系不错?”
徐奕清缓缓地道:“安王府与别处不同,对下人一向不错。”
这话让九皇子愣了瞬,旋即笑了起来:“你要知道,安王府可不是好的栖身之所。你该庆幸我带你出了城,你若是留在那里,怕是等不到来年春天。”
“为何?”
“你很快就知道了。”九皇子单手掀开车帘,外面的道路变得偏僻,房屋和树木都渐渐稀少。突然,他喊了伯渊停车。
徐奕清把那闽南奴拖下车时,看见九皇子正查看泥泞道路上的车辙。
这些时日冰雪融化,道路上也留下了湿润的泥土,这个时间走这条道路的车并不多,马车的车辙在路上十分清晰。
九皇子看着路边蔓延到天际边的枯木林,拿剑指着伯渊:“你往林中走,天黑前不准回头。”
伯渊一把拉住徐奕清:“我要跟姑娘一起。”
九皇子冷声道:“再废话你就永远留在这里。”
徐奕清拍了拍伯渊的手,说:“放心吧,大人只是吓唬你,有恶人追踪他,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你就按大人的吩咐去做。”
伯渊看了眼跟大慈寺山脉相连的树林,定了定神,点头往前走。
九皇子这才让徐奕清又背起那闽南奴,跟在他身后。
他俩反而没有进树林,却是沿着道路边往东行。
徐奕清有心搞事,假装背着一个人久了难免跌跌撞撞,渐渐的,与九皇子的距离越拉越远。
九皇子偶尔回头,看见徐奕清的影子,却也没有催促。
闽南奴见徐奕清迟迟没有动手,忍不住指尖扯了扯徐奕清的袖子。
徐奕清目光微冷,淡淡地道:“急什么?你就不想看看,他前进方向这么明确,到底是要去跟谁汇合?”
闽南奴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有心情去追踪九皇子。
可惜人在徐奕清背上,他也做不了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辽阳县外的冰河边缘。积雪还未化尽的河边岩石后,忽然出现了十来个粗布蒙面人。
九皇子眼前一亮,快步上前,说:“手可摘星辰!”
但对方却没有如他所愿回复暗号,领头的反而单手一挥,冷酷低沉地道:“杀!”
一时间冰河边上剑影重重,杀气冲天。
九皇子武功不弱,可惜伤势较重,他勉强挡住了最前面的一个人,背后就立刻被人砍了一剑。
他悲怒地吼道:“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领头的蒙面人冷笑:“抱歉,主子认为,接应你不如直接杀了你抢走东西。”
九皇子再次挡住一剑,咬牙道:“若我活着回去,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领头人笑道:“你这些狠话还是留着黄泉去说吧。”
九皇子嗤笑声,他突然从怀里扯出一物,拿在手里:“你们想要这东西?”
徐奕清背后的闽南奴顿时挣扎起来。
蒙面首领也预感不妙,冷喝道:“住手!我们可以商量……”
九皇子满脸是血,面色狰狞地笑了笑,突然拿长剑狠狠地插入冰面,内力一挑。冰面立刻龟裂开来。他随手就把那羊皮状的东西丢进了冰水中。
“想要?你们就去捡啊!”
一切发生太快,蒙面首领愣了一瞬,立刻几个手势,带着五六个蒙面人马上跳入了冰河中。
九皇子身边的压力骤然一缓,他跑向徐奕清,拉起徐奕清的手就往回跑。
“快走!”
剩余的蒙面人马上围了过来,几把长剑从九皇子身后刺来。
九皇子眼眸一缩,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几乎是同时就把拉着的徐奕清给推了出去,让徐奕清迎着几把长剑撞过去。
他这拉人离开,顺手把人当挡箭牌的作为,一点都不让徐奕清意外。
徐奕清身体微躬,背后的闽南奴就被几把长剑刺中,当场毙命。
他顺势把闽南奴甩下去的时候,九皇子的长剑已经横劈而来,瞬间砍下了几个长剑还未收回的蒙面人的脑袋。
然而当九皇子重新收剑站稳,胸前已经被一把短刀给刺中。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他惊讶地看着持刀刺他的徐奕清,旋即又露出病态的笑:“我果然……没看错你……”
徐奕清人狠话不多,迅速抽回短刀,一脚把九皇子给踢开。
九皇子仰面倒在冰面上,口中吐血,无力行动,他突然意识到那短刀上或许带着某种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毒药,于是狠狠地盯着徐奕清:“你到底是谁?”
“与你无关。”
徐奕清蹲下,在九皇子胸前摸索,果然摸出了第二块羊皮。他知道九皇子向来喜欢留一手,他根本就不信九皇子会把重要东西丢进水里。
九皇子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徐奕清瞥了他一眼:“我猜的。”他刚拿起来匆匆看了一眼,就见跳入水中的蒙面人又从冰河里冒出头来。
“把东西交出来!”
“抓住她!”
徐奕清挑眉,看了眼九皇子,漠然道:“永别了。”他起身一脚就把九皇子踢进了冰河中,顺便还把手里的东西一起丢进了水中。
九皇子跌入水中时,满脸还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意外的兴奋。
他一路从域外逃到辽阳,没有死在闽南奴手里,没有死在背叛他的同伙手里,却偏偏被个姑娘算计了。而且还是个本来被他计划当做逃亡路上挡箭牌的姑娘!
“我会活下去!到时候你……”他在冰水中瞪着眼睛,想说的话却只留下了一串水泡。
徐奕清站在冰面上,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蒙面人,他头发挽着的姑娘发髻已经散开,乌黑的长发在冷风中微微拂动,看起来静如鬼魅。
面对逐渐接近的危险,他只微微摊手,淡淡地道:“你们要东西,还是要我的命?”
蒙面人被骗了一次跳水,没有轻易再跳。但眼见着九皇子被暗流冲走,那卷羊皮也跟着快要消失,他们忍不住骂了声臭女人,然后还是再次跳了下去。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徐奕清微微喘了口气,这才忍不住回想那羊皮上的内容。
困扰他梦中多年的疑惑倒是终于解开。
萧靖宥的作战能力并不低于安王,可偏偏安王死后北翟入侵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三大边城被屠,万人鲜血染满了北地。
皇帝因此震怒,让萧靖宥负罪入京,甚至还一度把这个皇孙投入了天牢。
现在从羊皮上的内容看来,是京中某人与北翟王族做了交易。
此人在北翟冬日缺粮时,私下提供北翟军队粮草,还将安王府的布防计划全数交易给对方。而羊皮上约定北翟回报的事情只有一件——覆灭安王府。
不管是北翟大军入侵也好,还是朝廷索粮也好,一切都是针对安王府的阴谋而已。
京中的人害怕皇帝再次想起这个优秀的长子,害怕安王再次成为储君,所以他们忍不住动手,甚至不惜牺牲边城无数的百姓。
徐奕清冷眼瞧着冰层破裂的河面,心里微冷。
这就是大楚的皇族,他们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人命。
萧靖宥生在这样的皇族中,还真是一股与众不同的清流。
蒙面人随时会重新出水,徐奕清处理好伤口后,不再耽误,转身就走。
却不料脚下突然一柄长剑刺出,穿透了他的的脚背,徐奕清吃痛咬牙,定眼一看,水下九皇子正隔着冰层对他勾了勾手指。
九皇子面色苍白如鬼,但嘴唇微动间,徐奕清却看明白了他要说的话。
“你别想逃!”
长剑骤然抽回,鲜血从徐奕清脚背上飞溅而出,他脚下的冰层也随之破裂。
徐奕清单脚后退一步,却来不及退回安全的地方。
冰块猛地翻了过来,压着他扣入了水中。
徐奕清知道这厮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却不料对方如此能忍,居然装作被冲走,还在冰水中带剑游回来,只为了拖他下水。
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下水就探手往前,抓住了长剑,用力一抽。
九皇子刚才那一击几乎是最后的力量,他不得已松开了长剑,眼睁睁的看着徐奕清转过剑锋,一剑穿透了他的肚腹。
血水顿时模糊了徐奕清的视线,他松开长剑就看不清九皇子身在何方了。
他也没打算在水里跟人纠缠,本想往上浮出水面,左脚被穿透的脚背却钻心地疼,受伤下水的他双腿抽筋,只剩下两手可以动。
徐奕清吐了个水泡,双手无助地乱抓,眼看着身体就慢慢地往下沉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徐奕清他着水波荡漾的上方,心里模糊地想到,如果卿九当时也掉入了冰河,是否也会看到这样的光景。
那个想复仇的女人真的死了吗?
他自己呢?
梦中他把刚刚登基三天的九皇子给杀掉,自己就被谢家军的人给抓了,然后被乱剑刺死。
如今他又因为对九皇子下杀手而落入如此局面。
这世道到底是维护恶人的,恶人可横行世间,报仇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不过,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徐奕清心中涌上灰暗的绝望,挣扎往上的双手也缓缓地停了动作。
“小阿清!”
少年的嗓音突然隔着水闷闷地传来,似乎很遥远,却异常清晰。
徐奕清有些麻木地盯着水面片刻,终于看见了萧靖宥波纹晃荡的脸。
那瞬间,他对上那双焦急的眼睛,双手突然有了力量,用尽全力往上伸手。
“别急。”萧靖宥一头栽进了水里,脚尖勾着半块冒出水面的冰块,伸手往水里捞了两次,一把握住了徐奕清的手。他伸手把徐奕清从水中拖出来时,自己半边身体也湿透了。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再给徐奕清惊吓,他声音很低很柔,伸手拍着徐奕清的后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徐奕清面色苍白如纸,呆呆地望着萧靖宥,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无论梦中还是现实,如果这世间有人不在乎身份、利益,只是单纯地希望“徐奕清”活着,那这个人只会是萧靖宥。
萧靖宥身体微微抖着,但还是全力拧干了袖子的水,然后给徐奕清仔细擦干了脸。不过他嘴里也没闲着,轻轻地斥道:“你还知道害怕!”
徐奕清眼睛还是愣愣的。
萧靖宥叹了口气:“刚才捅人又踢人下水的劲去哪了?我看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出了事不知道跟人周旋找我求助,跟人单独来这荒郊野外,你想找死吗?”
徐奕清垂眸,低声道:“我找死你还救我?”
萧靖宥狠狠地抹了把徐奕清脸上的水,眯起眼睛:“想死也给我回王府去,等到人老珠黄,儿孙满堂,你再悬梁自尽我绝不管你。”
徐奕清抬头,戏谑地看着他:“世子的意思,安王府打算养我一辈子?”
萧靖宥伸手到他面前,“安王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姑娘,能起来吗?”
徐奕清扶着萧靖宥苍白冰冷的手起身,但他一只脚被长剑贯穿,伤口又泡了冰水剧痛无比,刚直起身子就整个人扑向了萧靖宥。
萧靖宥下意识搂住他,两人的衣衫都被水浸湿了,但隔着衣服的体温却意外地纠缠在一起。明明冷得发抖的两人,反而彼此有了些回暖。
萧靖宥看着徐奕清的脚,皱了皱眉,“你可还能走?”
徐奕清缓缓地说:“脚有伤,可慢行。”
萧靖宥伸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架着,“枭卫正在追踪附近藏着的蒙面人,我先带你回官道上,你徐家马车在那边等着。”
“他们是何人?”徐奕清每走一步痛得钻心,但他只咬了咬牙,一声痛哼都没有。
萧靖宥冷声道:“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明确,他们是群麻烦。”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个脑袋从冰河里冒出来,下水捞东西的蒙面人刚出水,看见萧靖宥的脸顿时露出了兴奋之色。
“安王世子?”
“真是天助我也,世子独自一人,只要杀了他,主子必然有重赏!”
蒙面人们东西没捞到,但此刻见了萧靖宥就像见了血的狼,一个个提剑就冲了过来。
萧靖宥拉着徐奕清倒退几步,一声口哨,空中白鹰俯冲而至,狠狠地抓伤了两人的眼睛。
趁着那两人抱着脸惨叫的时候,萧靖宥的长剑灌劲掷出,一剑精准地穿透一人。
但剩余还有三四人已经半围了过来。
手里不再有兵器的少年世子眸色渐渐地充满了杀戮戾气的血色,但他忍了忍,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徐奕清,不再恋战,不由分说拉起徐奕清就背在了背上,转身开跑。
“追!”
蒙面人立刻围堵上来。
虽说萧靖宥武功超群,但他似乎力气并不大,背着徐奕清跑脚步越来越慢。
徐奕清一把拉住萧靖宥的衣领:“放我下来!”
萧靖宥却不理他,反而柔声哄道:“别怕,等我找到趁手的兵器,我就把他们都砍了。”
徐奕清冷声道:“我不想拖累你,你快放我下来。”
萧靖宥摇头:“是安王府和我拖累了你。”他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言辞间还身形闪动,避开了身后蒙面人投掷而来的各种暗器。
徐奕清知道这人向来执拗,认准的事情绝不更改,他摸了摸身上,随身携带的毒都化在了水里,他只能随手折了几根经过头顶的树枝,掰断了捏在掌心里。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破空而响,一只羽箭直超萧靖宥正面袭来。
萧靖宥转身一让,紧跟着又是几支羽箭从前方袭来。
他迅速借着树干掩藏了他和徐奕清的身体,瞥了眼射中树干的羽箭,眸色阴冷道:“是北翟人!”
徐奕清道:“北翟人怎么会在辽阳县附近,大军过来了?”
“至少我们没看到烽火,怕就怕他们走的是兴元县。”萧靖宥皱眉道,“李县令那种废物如果投敌开城门,倒也让人防不胜防。”
徐奕清一把拉住萧靖宥的衣领,沉声道:“回头走。”
萧靖宥皱眉:“后面的追兵是高手。”
“我记得冰河下的暗流,是往兴元县方向流动,世子可通水性?”
徐奕清这样一问,萧靖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少年世子当场就拒绝了:“不行,你不能再入冰水,就算之后你的伤口能治,你的寒疾加重也会要了你的命。”
“不试试怎么知道?”徐奕清道,“如今你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北翟士兵等着,后面又有多少追兵,你的枭卫现在也没有动静,怕是被什么事情给拖住了,我们继续耗下去,只会被人围剿而亡。世子,你想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场上,还是憋屈地被人算计死在这种地方?”
他音色冷静,条理清晰,萧靖宥沉默一瞬,一掌拍在身边的枯树上。
粗壮的树干被少年世子的内力贯穿,横腰折断。
巨大的响动引来了前面更多的羽箭往倒下的树干方向飞射。
萧靖宥趁机往后快步飞跑,徐奕清回头瞥见数个人影已经隐约可见,他甩手就把掌心的树枝当做暗器给飞掷了过去。
林中几声闷哼,可见的人影无声倒地。
潜伏在林中的人投鼠忌器,一时没了动静。
萧靖宥一心专注前面,倒也没注意到后方的变故。
待到冰面再次出现在两人眼前,萧靖宥跪地就是一拳,冰层咔擦裂开,露出了下方流动的河水。
徐奕清捏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的确如萧靖宥所言,他近期许久不曾发作的寒意又阵阵攻击他的身体,再下水的确是个挑战。
“别怕。”萧靖宥握住了他的手,表情温柔,“我跟你一起。”
徐奕清垂眸,他从不信任任何人,但意外地,有萧靖宥这句话足够。
他低声说了句“好”,拉着萧靖宥就跳入了水中。
徐奕清在水中沉沉浮浮,冰河表面偶尔有些冰层未收拢的缝隙,能让两人有机会换气。但他的腿伤拖着,并不能顺利游水,几乎都是萧靖宥拉着他,顺着暗流任自己的身体往前飘。
寒气像是越来越沉重的枷锁,逐渐锁住了他的呼吸。
在这个过程中,徐奕清感觉心脏部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每动一次,就帮他驱散寒意护住了心脏。
随着心脏部位的蛊的活跃,徐奕清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甚至在冰水里也不再惧怕寒冷。
反而是萧靖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也微微半阖,不再那么有力地划水。
徐奕清在水中微微摇晃萧靖宥,对方昏昏沉沉还未清醒,徐奕清就眼眸骤然一缩。
“小心!”
水中这句话无法传达到萧靖宥耳中,徐奕清只来得及拉了萧靖宥一把。
但萧靖宥的脑袋还是磕在了河床附近的岩石上。
一股血色在水中蔓延,萧靖宥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徐奕清见状不好,反身游到萧靖宥背后,一手搂住了对方的腰,将人拖到河床浅滩处的位置,一手叩击头顶的冰层。
终于在他力歇之时,一拳砸开了头顶的冰层,拖着萧靖宥爬到了冰层边。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徐奕清喘了几口气,撑着冰面爬了上去,然后把萧靖宥也拖了上去。
他环顾四周,这里荒无人烟,附近有起伏的群山,应该属于大慈寺山脉往灵州方向的延续。
“世子,醒醒!”
“萧靖宥!你给我醒醒!”
徐奕清拍打着萧靖宥的脸,可惜对方毫无回应。他体温正在恢复正常,但触及萧靖宥却是浑身冰凉。人在过于寒冷的环境中容易失温,如果再昏迷的话,恐怕就会一睡不醒。
徐奕清暗自咬牙,忍着双脚麻木的疼,伸手将人横抱了起来。让他意外的是,萧靖宥比他想象中的轻。
“难怪你整日喊我面团,原来是你自己不长肉。”徐奕清自言自语了句,踩着河边的淤泥,往山中走去。
篝火在狭小的山洞里燃烧,干裂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徐奕清点火花费了一番功夫,所幸母亲教的没有忘记,多次尝试后总算成功。如今他脱了外衫,穿着里衣坐在火边烤,身上的水很快干了,但同样里衣干了的萧靖宥却还是没有醒来。
“还活着吗?”徐奕清伸手探过去,萧靖宥身体依旧冰冷,靠近火焰并没有让他全身回暖。
徐奕清顿时犯了愁,抱着取暖吧,让他抱个光溜溜的男人,他心理上过不去。可是若是不抱吧,萧靖宥就算脑袋的伤势无恙,体温再这么低下去,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他凝视着眉头紧皱的少年,苍白的脸仿佛凋零的落花,生机正在逐渐从少年的身上抽离,徐奕清的眸色暗了暗,垂眸伸手,解开了萧靖宥的上衣。
“算我欠你的。”
就在徐奕清脱了半边衣服时,突然瞥见外面漆黑的夜色里,有缕缕白烟飘起。
他顿时眼前一亮,这一带跟大慈寺那边属于同一山脉,地震活跃,露天温泉不少。在这极寒的夜里,还有白烟而起,定是温泉里的月光照亮了温泉的上空。
事不宜迟,他随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肩头,就抱着萧靖宥往白烟的地方而去。
果然不到半炷香的时辰,他就找到了在半山腰的一片温泉小水池。他当即脱了萧靖宥的里衣,只给他留了条亵裤,就把人轻轻地放进了水中。水温比人体温度略高,很快萧靖宥苍白的脸上就回复了些血色。
徐奕清莫名地松了口气,山间夜风拂过,衣着单薄的他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眼安静泡温泉的萧靖宥,又看了眼略微有火光的山洞,他伸手将萧靖宥扶正坐好,就返回山洞去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