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来人是燕楚国的长公主李棠溪。
她曾是我的闺中密友。
我和李修明大婚的前一天，李棠溪把我秘密传入了宫中。
先帝告诉我，北厉王亲自向先帝讨要了我。
北厉王前段时间来过燕楚，在宫宴上北厉王一眼看中了我。
北厉国一直蠢蠢欲动，毕竟燕楚地处富饶之地，对于他们来说，是块不可多得的肥肉，即便当年我父亲把他们打退，但如今休整过来，自然又变得不老实起来。
先帝想要我借此机会，假意和亲，实则去想办法拿到北厉的军防图出来。
我的父母都是死在和北厉人的大战之中，所以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先帝的要求。
可唯一的变数，就是李修明。
「明修那边可怎么办？」
李棠溪皱起眉紧张的问我，想到李修明，我有些纠结，毕竟我们马上就要成婚，可总不能在我们成婚的当天，告诉他我要被送去和亲吧？
李修明如果不闹那都是不可能的。
而我这一去，也不一定能够平安回来……
最后我一咬牙一跺脚，看向先帝：
「陛下，不如就说我为了北厉王逃婚了吧……」
12
李棠溪带着两个丫鬟推门而入，她的身后自然还跟着李修明。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可迎接我的，却是李棠溪的一张冷脸。
「叛国贼白玉景，怎么配住这么好的地方？」
李棠溪看向她身后的李修明，李修明面无表情的看向我，没有说话。
这一刻，我的心坠入冰窖。
有些在北厉皇宫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此刻终于有了眉目。
我刚刚到北厉国的时候，得到过一段时间的北厉王的信任，也曾和燕楚之间通过信。
一开始我送出去的信和情报都没有问题，直到一次燕楚国派出八千精兵，被北厉的军队埋伏，全军覆灭。
那天北厉王拿着我所有送出去的信件扔在我的脸上，我被打到半死丢进了地下室里。
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小心，所以才会被北厉王发现，可如今想想，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从我送信给燕楚开始，就太过顺利了。
我一开始看到的都是一些小的布防图，根据燕楚军队反馈的消息来说，北厉国派过去的人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所以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
而后来，燕楚军队几乎是场场皆输，我卖国贼的名声也彻底传了出去。
如今想想我送出去的信息，会不会只是北厉王想让我看到的呢？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看着面前冷脸冷笑望着我的李棠溪，大脑中的某根弦彻底断开了。
世界上唯一知道我是假叛徒的两个人，一个是先帝一个是李棠溪。
先帝早在半年前就病逝离去，而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李棠溪又如此对我。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现在就算我能说话也没有用了。
没有人再会信我了。
13
李棠溪想要李修明再把我扔回春满楼。
「她一个叛国贼，我们能让她活着没有处死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居然还要留她在你府上？」
李棠溪一张脸上写满了仁义道德。
仿佛我真就是那个背叛了国家害死了无数将士的人。
可我是吗？
我看向她，扯出一个冷笑来。
看来她也早就知道，我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其实我就算能写能言又能怎么样呢？
在长公主面前，我说出来的话估计也没人信吧？
李棠溪见我笑，脸色变了变，半响后，她满目嘲讽的看向我，对李修明说：「七弟，你大费周折把这个贱人从春满楼里赎出来，该不会对她还有意思吧？」
她语气中的嘲讽毫无掩饰。
我本以为李修明会立即反驳她，可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棠溪双手环胸审视着他。
半响后，李修明才后退一步冲着李棠溪做了个礼：「皇姐说笑了，我恨透了这荡妇在新婚前夜丢下我，让我成为笑柄，又怎么会对她有意思？」
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恨意迸发出来。
「我留这个毒妇在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好好折磨她，像她这种女人，留在春满楼说不定她还会觉得享受，倒不如留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让我好好折磨她。」
说到最后李修明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说是恨意滔天也不为过。
李棠溪听了这话，敛了敛眸子，半响后发出一声轻笑，她拍了拍李修明的肩膀，「既然如此，那七弟可千万不要放过她。」
14
李棠溪走后，李修明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
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静静的没有说话。
半响后，他突然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似是气愤又似是心疼的望着我。
我被他这般眼神看的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懒得再去猜想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白玉景。」
突然李修明低声叫了我一声。
他听不清他声音里的情绪，猜着他是不是又想好了要怎么折腾我，于是便翻身要从床上下来，这时李修明却突然上前一把扶住了我。
「别乱动。」
我有些诧异的望向他，可他的目光落在我锁骨处的那个奴字的时候又迅速的收了回去。
他放开我的手臂，语气生硬：「躺回去。」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必要拿乔，听话的躺了回去。
这样舒服的床，我已经许多年未曾睡过了。
见我躺回去，李修明没再说话，他站在床边静静的看了我一会，转身便离开了。
15
李修明离开后没多久，就来了两个丫鬟，带着一个大夫来到我面前。
大夫皱着眉给我把了脉，随后又沉默的写了张单子递给了身后的丫鬟。
嘱咐丫鬟去抓药，全程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看着手指上缠着的纱布，我有些不明白李修明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治好我，然后再折磨我吗？
我躺在床上思绪乱成一团，可我实在是太累了，柔软的床榻和房间里淡淡的沉香让我多年来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我沉沉的睡去，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十四五岁那几年，我总是修明哥哥长修明哥哥短的跟在李修明身后，那时候我是所有人都宠爱的小妹，李棠溪是我最好的姐姐，她总是护着我让着我，在我父母祭日的时候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被幸福包围。
可是为什么不过三五年，一切就都变了呢？
即便是在睡梦中，泪水也还是不断在我眼角中流了出来，打湿了枕头。
在我不知道的夜里，李修明在我床榻边静静坐了一夜。
16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修明似乎把我忘了。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躺在床上喝药吃饭，虽然偶尔会被丫鬟阴阳怪气的骂是卖国贼是脏货，但是只是几句话而已，我左耳朵进了，右耳朵马上就出来了。
但是这样的日子，在半个月后被打破了。
燕楚国向来注重鬼神祭祀，每年深秋的时候，都会对死去的将士进行祭祀，朝堂上不少大臣联名上书，要求我这个卖国贼去众将士的坟前，下跪道歉。
皇帝同意了。
李修明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内心无波无澜。
但李修明却用他那双黝黑的眸子盯着我，蹲下身来牵住我的手，将我的手贴在了他脸上：「玉景，等祭祀结束，我们就好好在一起。」
我有些诧异的看向他，心里不由的想，他难道真像李棠溪说的那般犯贱？
17
出发去祭祀地的那天，是个阴天。
我被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丧服，一路上李修明都在握着我的手。
他的脸色从始至终都很阴沉，就这样我们一路无言的到了祭祀的地方。
皇帝和重要的大臣都在，一见到我，无数道憎恶的目光便齐齐向我刺来。
我低垂下眼眸，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冲我而来。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我的血亲兄长白玉川。
他手里拿着一根硕大的木棒，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闷棍打在了我的腿上。
我被这一棍打的猛地摔倒在地，窒息的疼痛袭来，我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的腿。
「白玉川你干什么！」
李修明大叫一声，拦住了白玉川即将落在我头上的第二棍。
白玉川冷笑一声：「我干什么？我为民除害！」
「她毕竟是你妹妹！」
「我可没有这样的妹妹！魏王殿下还要管着臣清理门户不成？」
听到自己的亲哥哥说出这种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
毕竟我的父母都是因为北厉国而死，白家满门忠烈，只有我一人是卖国求荣的贱种恶鬼，想必，我的哥哥也恨死我了吧？
李修明盯着满眼猩红的白月川，两人僵持不下。
直到站在一旁的皇帝开了口。
「祭祀地界，你们两个像是什么样子？要打架也要等到祭祀结束后。」
两人送开手，白玉川瞪了我一眼说了声是。
李修明见状要来扶我，可在他触碰到我手的那一瞬间，我推开了他。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白玉川的那一棍子用足了力气，我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跟在队伍后面，腿上的伤，走一步疼一下。
李修明跟在我的后面，盯着我的背影，眼底是克制和隐忍的心疼。
18
我被人压到祭祀台前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
祭祀台，竖立着数十块巨大的石板，石板上刻满了那些战死将士的姓名，我抬起头，便看见了我父母的名讳。
看见天空飘起雪花，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如今才是深秋，燕楚国也不是爱下雪的地方，居然还会飘起雪花来。
可我却泪目了，在我父母最后一次上战场之前，也是下了一场雪。
我哭着问母亲，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母亲告诉我。
「阿景乖，等下一次下雪，阿娘和爹爹就会回来陪你和哥哥了。」
可是雪下了一年又一年，我的父母却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再看到飘落的雪花，这三年里一切的屈辱委屈与痛苦都化成了眼泪从我眼角流出。
我握紧了袖中藏着我匕首。
与其这般活着，不如死在祭祀台前。
可就在我要抽出匕首了结自我的时候，打斗厮杀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19
一刻钟后，两个将士压着长公主李棠溪走了过来。
「陛下，叛贼李棠溪已被拿下。」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之色。
李修明走到我身边来，轻轻将我抱进了怀里。
「玉景，我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听了这话，我有些僵硬的扭动脖子去看李修明。
他都知道什么了？
李修明见我看他，低下头，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我的眼角。
「我知道你没有叛国了，也知道你在北厉这些年都受了什么苦，李棠溪意图谋反，和北厉王联手残害了燕楚的将士，让你来替她背锅……」
我的大脑空白一片，手心还紧紧的握着那把匕首。
李修明将我打横抱起，退至一边。
那两个士兵将李棠溪压到了祭祀台上。
李棠溪看着祭祀台下的皇帝哈哈大笑：「凭什么，你的治世之才不输给你，却因为是个女人就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今天就算是我输了，但把你们这些蠢货耍的团团转也足够了！」
她疯了似的在大喊大叫，也是，她筹谋了这么久，本来在今天打算对着皇帝和这些大臣一网打尽，却没想到被皇帝反包抄，换成谁都会崩溃的。
皇帝免去表情的看向她，他手中持着一把剑，眉眼间闪过一丝狠戾，「皇姐，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北厉王。」
听到这话，李棠溪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皇帝毫无废话的一剑刺进了李棠溪的喉咙。
鲜血从她喉咙里涌出，李修明下意识用手掌挡住了我的眼睛。
20
李棠溪的这盘棋，下了三年。
我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她对皇位野心勃勃，可作为一个女人，她没有办法从父辈的手中继承到那个位置。
一次偶然间，她遇到了北厉王。
她和北厉王是一样的人，两人几乎是一个对视，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她要登上那个皇位就要不择手段没，所以她选择了和敌国皇帝联手。
但想要削弱燕楚的国力又何等简单。
于是我成了那个替罪羊背锅侠，我站在圈里成了万人唾骂的卖国贼。
李棠溪的棋在今年下到了尾声，因为我被送回国，她便提议带我参加祭祀要我谢罪，以此集齐了燕楚大部分的臣子，她计划今天将皇帝和这些臣子全部抓起来，逆她者死，顺她者生，却没想到早在送我回国的时候，北厉王就把她卖了。
李棠溪的野心太大了，如今燕楚日渐强大，若是燕楚国落在李棠溪手中，北厉王不敢赌这个后果，所以北厉国要和燕楚国和平共处的诚意，不是我，而是李棠溪。
21
长公主叛国的事情，举国震惊，同时皇帝也张贴了皇榜，为我洗清了罪名。
李修明早在我刷恭桶晕倒的那天晚上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他却没有告诉我。
我清楚他在想什么，他只不过是没有那么信我罢了。
直到他知道他的好皇姐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他才彻底信了我。
我想起那句皇家子弟全都感情淡薄的话，还真是如此。
如今事情结束，可我的嗓子和手却永远回不了了。
哦，还有我的腿。
白玉川上门求见过我很多次，可都被李修明让人赶了出去。
一夜之间我从叛国贼变成了魏王妃。
那两个欺辱过我的丫鬟被人压着跪倒在我面前，我挥挥手，让他们把人放了。
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做这个魏王妃，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背着包袱逃了。
我本来想跳墙的，可是手使不上劲，腿也断了，这样的我想要逃出魏王府只能爬狗洞。
可在我好不容易爬出来后，却看见了满脸阴沉的李修明正站在我面前。
他拽着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
「这么晚了不睡觉，乱跑什么？」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如今我要是能够上说话肯定是要跟他大吵一架的，可我现在没办法说话，瞎比划他也看不懂。
于是我选择了一种简单明了的沟通方式，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的意思很简单，放我走，或者我自杀。
22
三个月后，我在一间山间的小院里醒来。
那天晚上，李修明的脸色吓得惨白，最终还是放我走了。
我走之前，他给我塞了几千两银票，我也不客气，收下钱买下了这间山间小院。
没几天，一个丫鬟找上了门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我当年救下的那个被人欺负的很厉害的小丫鬟。
我把人留下了，透过窗我看见白玉川叹了一口气，一瘸一拐的走了。
白玉川知道了真相后，后悔不堪，连续上门见不到我后借酒消愁，喝醉后发酒疯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腿。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吗？
不，我没有。
我醒来的时候，桃子正好端来一盆葡萄。
「小姐，快来尝尝，魏王刚刚送来的。」
看着新鲜的葡萄，我捏了一颗放进嘴里，余光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连门槛都不敢踏进来。
一开始我还关上门，连他们看我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就把带来的吃食用品都放在我的门口，后来我想通了，既然有人免费给，那我为什么不吃呢？
反正，是他们主动要跟我赎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