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邸红绸缭绕,鲜艳的灯笼摇荡,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的两个大红色“喜”字极为耀眼,就连府前的两座石狮脖子上都挂了大红花。
今日是南萧国镇国将军之女穆清榆与当朝湘王的大喜之日。
然而新娘的院子里此时却未挂半段红绸,只有院子的白梅开得清艳,一如既往的淡雅。
穆清榆一席金线流纹黑色广袖裙静立于梅树下,清绝冷艳得似乎远离了所有浮世喧哗,凝神赏花未被热闹惊扰,与整个将军府喜庆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大小姐,迎亲的队伍就要来了,你快些换上嫁衣,不然来不及了!”侍女红裳着急地催促院中淡漠的自家小姐,眼底有几分祈求。
穆清榆不为所动,仿佛被花所吸引,听不见外界声响。
良久,久到红裳都要急哭了,她才望着飘下的梅花瓣缓缓道了一句,“换嫁衣做什么。”
像在问红裳,又像在喃喃自语。
“今天是小姐您的大喜之日啊,湘王就要到了,让奴婢替您换嫁衣吧。”红裳真的快要急哭了,两边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穆清榆抬手接过缓缓落下的花瓣拿在手中把玩,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换。”
红裳揪紧手帕,急得跺脚,“小姐!这是对皇室的大不敬,会诛连九族的!圣上的怒气咱们将军府无法承受啊!”
圣上,圣上,好一个株连九族。
半月前,将军府接了一道圣旨,说,湘王已二十有二却未有正妃,而镇国将军之女穆清女温厚贤良,才貌双绝,今年又正好及笄,特将穆清榆赐予湘王为王妃。
让郯京上下惊异的是,这大婚就在圣旨下后半月,显得有些仓促着急,生怕出现什么变故似的。
对此,坊间布满了各种流言、猜测,但关于具体缘由,谁也不清楚。
“我根本不想嫁于湘王,为何要换嫁衣?”穆清榆将手中的花瓣随手抛出,绝美的脸庞愈发清冷。
赐予?
瞧这两个字说得多难听,活生生的人被说得似任人摆布的货物。
那所谓的九五之尊便可以把人当做货物赐来赐去吗?
红裳只得干着急,“小姐,你知道这郯京有多少大家小姐想嫁进皇室贵族,又有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圣上亲赐婚的吗?”
“与我何干?”
“据说湘王的封地江陵一带土地富饶,百姓安乐,嫁给湘王不是坏事,后半辈子都能平安喜乐……”
“那又如何?”
红裳不知第几次叹气,“传闻湘王颜如冠玉,温文尔雅,才情一绝,是世无其二才貌双绝的翩翩公子……小姐你就将嫁衣换上吧。”
“我说了,不嫁。”
管他湘王如何惊才艳艳,她欣赏的从来不是这类所谓的文人墨客,她期待的夫君是顶天立地、郎艳独绝的血性男儿。
穆清榆没有因红裳的话有一丝动容,就那么站着。
梅花随着一阵风大片落下,淡香萦绕,有花瓣落到她凝白的面颊,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透亮,若凝脂的白玉,一片花瓣擦过她的眸子,惹得那纤长若蝶翼颤了两下。
凭什么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随便一道圣旨便要让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凭什么皇帝要干预她的婚事?
凭什么她要这样受人摆布?
“你不嫁也得嫁!”中气十足的男音几乎穿透了将军府。
这般精气神十足的粗犷声音在将军府里只会属于一个人,镇国将军穆谷年。
穆清榆心一顿,转身向长廊处走来的穆谷年行礼,“爹爹。”
穆谷年疾步走过来,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儿语重心长。
“榆儿,你不明白吗,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我知道湘王不是你心仪的类型,可圣命难违!”
他最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胆大包天,脾性倔强。
若非圣旨到将军府那天她正巧外出,她必定会当场抗旨!若非她回来后他便将她禁足于家中,她必定会逃婚而去!
“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圣上不可能收回成命,湘王再不受宠,终究也是皇子的身份,代表着皇家的颜面,若让皇族蒙了羞,受牵连的是整个将军府啊。”
整个将军府……
穆清榆广袖下的纤纤十手握成了拳。
“如今郯京局势动荡,圣心难测,谁也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就如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
穆谷年向来粗犷的声音染上了厚重,“湘王再如何也是个王爷,成为湘王妃,他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一世周全吗?
所谓的一世周全就是嫁作人妇?守着一席后院和一个不喜的男人?何其枯燥而无意义。
可爹爹说得对,圣命难违……
就凭她生在官宦之家,就凭她是镇国将军之女,就凭穆家如今手握兵权,就凭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注定躲不掉的。
那高椅之上的人,只不过是忌惮穆家权势,想要牵制穆家罢了,妄想以赐婚的方式,拴住穆家,而最不起眼的湘王便是最好的人选。
穆清榆心底升起一股嘲讽与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她有无数言语,此时却说不出。
她很清楚,有些话能讲,有些话万万不能讲,尤其在如今各势力对穆家虎视眈眈的局势下,一丝细微的话柄亦能引起滔天的震荡。
将军府上百口人命,是她不得不顾及的。
沉默,父女间良久的沉默。
直到将军府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一声高昂响起,“吉时到!”
“将军。”将军府的管家焦急跑进来,管家进院就看见院落里一身便衣的穆清榆,一时愣住,有些为难道,“将军,湘王到了。”
穆谷年看着一身黑衣的女儿蹙紧了眉头,叹了口气道,“让他等等,就说新娘子马上便准备好了……”
“不必了。”穆清榆打断了他的话,一挥衣袖转身径自往府外走去,“如你所愿,我嫁便是。”
她走得干脆,只留下雪地里的一排脚印,一袭黑衣衬得她身姿娇小,却又清冷决绝。
无人看见那广袖之下,掐出了红痕的手掌握着怎样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