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弘嘉和石涛在店里吃完晚饭,他回到辛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过。
周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见他回来,乐颠颠地跑到他面前,从塑料袋里掏出外婆给她买的麻辣牛肉干,伸直了胳膊,非要喂到他嘴里。
周弘嘉面对她的热情,只能苦笑,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上周末,他瞒着辛晓梅,抽空带周岚去青湖公园喂流浪猫狗。周岚亲眼见到,他一走进湖边的凉亭,顷刻间,十来只流浪猫狗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她惊讶得合不拢嘴,对她产生的震撼,不亚于摩西分开红海的神迹。自此以后,周岚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有好吃的,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周弘嘉不愿拂她的好意,想到自己回家还没洗手,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了她投喂的牛肉干。
这时,从杨慧容紧闭的卧室门中,传来辛晓梅的说话声,语速很快,像是吵架,然而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
周弘嘉站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嚼着牛肉干,暗自思忖,辛晓梅答应给他偷杨慧容卧室的钥匙,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似乎还是没什么动静,难道她们母女今天是为这个吵架?
周弘嘉一时没有头绪,吃了牛肉干,去厨房里洗了手,走回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拿了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到卫生间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客厅里一片漆黑,电视也关掉了,想必杨慧容那边偃旗息鼓,带着周岚睡下了。
周弘嘉下意识地看向辛晓梅的房间,房门紧闭,门缝中没有透出光线,应该也休息了。他拿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轻手轻脚走回自己的房间,从敞开的房门中漏出一方昏黄的光线,印在客厅黢黑陈旧的地板上。
他走到房门口,一抬眼,猛然一惊——辛晓梅竟然坐在他床上。
周弘嘉瞪大眼睛看着她,一时手足无措,呆立在卧室门口,没敢进去。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脏衣服,连忙将换下来的内裤裹进衬衣里藏好,耳根不由得有些发烫。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恢复镇定,这房间里本来就没凳子,她要是有事找他,也只能坐在床上等他,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
辛晓梅面无表情,从床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按了两下手机,将屏幕凑到他面前。
周弘嘉定睛一看,原来在半个多小时以前,徐明远给她发了一条彩信,照片上的周弘嘉正在桂圆宠物诊所里和客户交谈。看样子,显然是徐明远今晚从街对面偷拍的。
辛晓梅收回手机,握在手里,眼睛直直盯着他,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发觉他并不惊讶,立刻明白他早已知情,脸色便冷了几分,一开口,语气带着质问,“咋个回事?”
周弘嘉抿了抿嘴,暗自一叹。他本来打算将这件事情瞒着辛晓梅,没想到,被徐明远抖了出来,显然打算通过辛晓梅向他施压,逼着他不要插手“臻宝”的事。
尽管周弘嘉微垂眼帘,有意避着辛晓梅的视线,仍能感受到她锐利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他无可奈何,只能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包括最开始举报“臻宝”毒猫粮,然后遭到报复,房东毁约、逼着他一天之内搬走,一直到今天新店开业,徐明远上门提出交易。当然,省略了“野舅子”这部分内容。
辛晓梅凝神听他讲述,眉头微蹙,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又慢慢坐回床沿,将手机放在大腿上,松松握着,用食指来回摩挲手机的铝合金边缘,盯着面前的海绵宝宝衣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她听到周弘嘉说和房东交接时,店外停着一辆载满可疑男人的黑色SUV,她摩挲手机的指尖蓦地一僵,连忙转过头,眉头紧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仿佛要看穿他长袖衣裤遮挡下的身躯,急声问道:“那你没事吧?”
周弘嘉站在门口,眼睛对上她充满关切的灼灼目光,胸口不由自主一烫,仿佛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心底竟然冒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欣喜——没想到,她这样在乎他的安危。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暗暗责怪自己分神,微垂眼帘,匆匆收敛心绪,用尽量平淡的语气向她解释,在交接过程中,那些人一直都没有下车,后来也没有找过他麻烦。
辛晓梅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再次无意识地用指尖来回摩挲手机的边框。等周弘嘉全部说完,她挺起背脊,在床沿坐得笔直,抬起眼望着他,“你打算咋个办?”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和姿态,都带着某种无可置辩的坚定立场。
周弘嘉觉察到了,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沉默不语。显而易见,如果他坚持与“臻宝”对抗,徐明远必定会将假夫妻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辛晓梅紧盯着他,见他面露犹疑、默不作声,便从床前站起身,潇洒地掸了掸微皱的连衣裙,阔步走到他面前站定,语气斩钉截铁,“既然你没想好,那我就先做决定。我才不管那些猫啊狗的,我只在乎……”她话锋骤然一停,抿了抿双唇,望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柔光,随即迅速接上话头,“我只在乎我女儿,起码表面上她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如果假夫妻的事曝光,我就不会帮你找刘昆峰。”
周弘嘉注视她,对她的立场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恍然的,却是她欲言又止的弦外之音。然而,无论对她的已说之言,还是未说之言,他都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后退一步,侧过身,给她让出房门口的通道。
辛晓梅见他这般反应,脸上浮现出夹杂着失望的淡淡怃然。不过,她很快重振旗鼓,昂首挺胸的姿态恢复往常的意气扬扬,在走过他身边时,低声耳语:“你托我的事,快了。”
周弘嘉一怔,立刻明白她指的是杨慧容卧室的钥匙。一旦打开杨慧容的卧室,只要找到那个独特的竹编小羊,揭穿她的谎言,或许刘昆峰的失踪之谜就能水落石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绝不能失去辛晓梅这个盟友。
周弘嘉不由自主握紧悬在身侧的手,望着她闪过一丝狡黠的灼亮眼睛,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低头让步,给出她想要的答复:“我明白了,今后……我不会再插手‘臻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