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偷灯油的妖怪,对不起
梨花十三2021-01-18 07:572,714

  第一次见佳琪,我惊呼跪地,颤抖地说出六个字:

  “兄弟,好臭的脚”。

  他却丝毫不在意,伸出脱袜子的那只手,抵在我脑门上,脸上充满阳光。

  “你好,我叫马佳琪。”

  我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脸蛋下垂,吊成了一颗苦瓜,然后眼睛一黑,就只能听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佳琪就这样当了我大哥。

  那时候,正值大一入秋的黄昏,太阳很圆,天上刮着醉人的西北风。

  我和佳琪叼着烟,踩着滑板,穿一身嘻哈,像两个痞子,围着月明湾,来来回回转圈圈。

  目的只有一个:吸引女生的注意。

  佳琪又帅又高,滑板在他脚下变成了风火轮,呲溜呲溜的满地乱转。

  他从女生面前经过,总是留下一路花枝乱颤,但他从不回头,脚下一直不停。

  忽然有一天,他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一颗山楂树下,拉着我,目光忧伤的望向操场,小声的说:

  “哥们恋爱了。”

  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看见一个火辣辣的长腿姑娘。

  那姑娘叫百合花。

  佳琪很快勾搭上了百合花,是个历史系的研究生学姐,32D,留着一头大波浪,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要被风吹走。

  之后的那几个月,佳琪变得十分勤劳,总是早出晚归,寝室里罕见他的身影,游戏也从不上线。

  十二月初,晚上十点多,寒风摇着树叶哗哗的响,温度降到零下,那感觉,透心凉,离冬天就差下雪了。

  我们几个开着暖气,缩在寝室里打游戏。刚刚推到对方高地,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是个“裸男”,穿着半袖体恤,下身加一条牛仔短裤,眉毛上挂着两条冰锥子,全身颤抖着,半死不活,就差一口气。

  居然是马佳琪。身后还跟着个人,被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只露出两颗灰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向我们。胸前倒披着佳琪的呢绒大衣。

  “看什么看,继续打游戏。”

  他用手一扒拉那人,然后转身将门锁上。

  直到发现我们把注意力移开后,才悄悄地为那人脱衣服。

  我刚撒完尿,从厕所出来,嘴里噙着一团漱口水,却看见面前忽然多出个长发披肩的姑娘。

  一瞬间傻了,酝酿了半天,也没敢把漱口水喷出来。结果,“咕咚”一声,吞进了胃里。

  那人脱下外套,解开口罩,竟然是佳琪的女朋友,娇滴滴的百合花。

  我自知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尴尬的不知所措。忽然,机智的老林在一旁递给我手机解围。

  “哎呀,要不行了,十三,你手速快,帮我偷个龙。”

  一直打到十一点半,没人敢偷偷上床睡觉,我们装着很认真的打游戏,却都斜着眼偷看他俩。

  百合花坐在佳琪身上,两个人抱着肩膀,脸贴在一起,看《泰坦尼克号》。

  不记得是用哪只脚上的床,只记得上床时候,后脊背骨发凉,幽幽的传来佳琪的声音:

  “花十三,你今晚不准裸睡。”

  我睡得很不踏实,裹着秋衣秋裤浑身不自在,半夜被憋醒,听见佳琪床上稀碎的亲嘴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侧脸,透过窗纱,看见窗外挂着一颗孤独的月亮,忽然就觉得很委屈,有种身体被掏空,被别人夺走除夜的感觉。

  “呸,狗男女,赶紧TM分吧。”

  我的话灵验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了。

  之后,佳琪跟我谈到那一晚的事情。他和百合花因为聊的很晚,结果女寝关了门,校门也出不去,只能去男生寝室熬一晚。

  看门阿姨看见他俩,脸上写满了迷茫。

  “阿姨您好,这是我一哥们,大冬天的着了凉,医生说要穿厚点,而且不能露脸。喏,这他学生证。”佳琪猛然发功。

  “那你呢?你这是去?干嘛?”

  “哦,我啊,冬泳刚回来,全身热得慌,不信你看,你看。”

  他一边说着,假装抹一把汗水,一边挥舞着拳头,在大厅里打了一套军体拳。

  他说的时候,我就看着他陶醉的样子,在一边前仰后合。

  大三的上半学期,每个人都慌了,寝室里不再抱团打游戏,也很少有人半夜跟女生聊天,都泡在图书馆用功读书。

  只有佳琪,天天不见踪影。

  都在猜测,有流言说佳琪分手了,攀上了个富婆,倒插门进了豪门;有的说他回家接盘了母亲的百货公司;还有的甚至说他去迎春桥当了鸭子。

  那次,我考完六级,和许小萱坐车去洛河看牡丹,走到华春街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转身,竟然是佳琪。

  正中午,太阳照的人张不开眼,他满身大汗,蹬着个三轮,后面载了满满一车子雪花啤酒。

  远远看见我,没说话,一歪头,钻进了小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佳琪,但却不是我离他最远的时候。

  2022年初夏,天很热,一直不下雨,我躲在寝室里做毕业设计,忽然有一群人推门进来,提着黑色大布袋整理佳琪的床铺,一顿噼里啪啦,像是收拾垃圾。

  我刚要阻止,却被一个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按在椅子上,恶狠狠的说:

  “干你的事情,装作啥也不知道,别问,也别说。”

  哥们的东西被人糟蹋,我心里千般憋屈准备干架,但身体被按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几天后,校长办公室发文讣告,死了个学生,大四理学三班,马佳琪,后面附上一张灰白色照片。

  佳琪忽然死了,他的床好像还温着。

  9月18号,我、老林,还有几个过命的兄弟,坐高铁去河南沁阳给佳琪过头七。

  从洁白的车窗向外望去,绿化带上开满了银白的紫藤花,像是一颗颗大滴的眼泪,慢慢地,滚烫地流下来。

  礼堂上人不多,我坐在佳琪身边,说不出话,虽然近在咫尺,但却隔着两个世界。

  墙角孤独的站着个女孩儿,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只露出两颗灰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向前方。胸前倒披着佳琪的呢绒大衣。

  昏黄的灯里,她那迷人的眼睛中,凝聚了一滴眼泪,在没有人的时候,悄悄落下。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我才断断续续的从别人口中得知佳琪的一些故事。

  2020年,佳琪大三,和我们一样,准备着考研。

  百合花研三毕业,想要去国外读博,但家里还有个刚上大学的弟弟要供着,拿不出钱来。

  那天下着小雨,娇小的百合花撑着伞,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后面忽然跑出个男孩儿,衬衫湿透了,贴在胸前,他学着电影里的台词对着百合花的背影大喊着:

  “那我养你啊。”

  声音一直上升,然后撕碎了天空,散落在迷人的雨花里。

  那句话之后,佳琪退了考研班,兜里揣着百合花的梦想,在华春街无限的骄阳里,蹬着三轮,一趟一趟送啤酒。

  再后来,百合花去了美国,佳琪送走的。大包小包的行李,却没说一句道别的话。

  后来,百合花的电话换了号码,佳琪打不通,以为欠费了,一直拼了命的充话费。

  后来,佳琪发来喜帖,男的是个红头发美国男人。喜帖上面写满了字,却找不到地址。

  记得大三最后一次和佳琪喝酒,我们都喝多了。

  有人对着他起哄:“百合花那么漂亮,成绩还那么好,你小子是怎么追上的?”

  佳琪喝的眼圈红溜溜的,嘴里鼓囊着,吐出一串儿啤酒泡儿。

  “哥们现在是挺怕的,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好像什么东西给丢了,起来的时候,枕头就湿了一大片。”

  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他抱起吉他,弹起歌儿。

  琴声忽然停了。

  “TM的音不对。”

  佳琪抻着脖子去拧螺丝。

  弹了一会,又停下来。

  “好像还TM不对。”

  他继续用力的拧螺丝扣,一直拧到双手酸痛。

  “啪啦”

  那根弦终于断了,摇摇晃晃的,在灯下闪着亮光。

  我曾经羡慕佳琪,

  羡慕他眼珠里的白色,

  羡慕他努力挣扎着扑向火堆,

  也羡慕他可以傻傻的付出自己的整片青春,变成一粒沙子,去换别人的,

  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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