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去的那年春天,母亲的花店里送来了一卡车郁金香。
满满一车的郁金香,被塑料箩筐和碎片报纸包裹着。打开的时候,晶莹的露珠从花瓣上慢慢滑落下来,伴着淡淡的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他从来都不愿意跟母亲讲他失落的感情,因为,他认为17岁时通过媒妁之言嫁给父亲的母亲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母亲忙着把花儿扎成团,两三朵一捆的扎起来,铺满空空旷旷的橱窗。
太阳慵懒的坠落下来,黄昏来了,淡黄色的路灯从橱窗外照进来,透过层层花团,映在地板上。
屋外吹起大风,路灯变得摇摇晃晃,母亲悄悄端来百花粥,放在他屋子的门边。
他屏住了呼吸,直到听见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一直安静到只能听见墙外小巷里行人路过的声音。
他放下手中的酒瓶,打开门,端起热腾腾的粥,搁在下巴上面,让蒸汽顺着下巴向上爬,爬满脸颊,一直到被热气模糊湿润了眼睛。心里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抽打了一下,他哇的一声,猛的就哭了出来。
花店里人来人往,有人打来电话要求送花,他替母亲接下了这个任务。
包好一箱的天堂鸟,穿越一路焦急的人们和车流,他来到了一个长满爬山虎的陈旧公寓。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手臂上沾满了花花绿绿的颜料。
“进来吧。”姑娘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转身走向了阳台。
他只得抱着装着天堂鸟的箱子,跟在姑娘身后。
阳台上靠着画板,四周摆满了花儿。
“放这儿吧。”姑娘搬开了满地的花盆,空出了足够安放天堂鸟的空间。
他打开箱子,去拿那些天堂鸟。
忽然被吓了一跳,送花的时候走的太急,花瓣已经被挤压变形,有的甚至脱落下来,已经变得凌乱不堪。
他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转身看见了他手中的花,明显也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回去给您换一把新的。”他正要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却突然被姑娘一把拉住。
姑娘似乎发现了什么,俯下身子去看那些已经凋残的天堂鸟。
“啊。”姑娘大叫起来,跳起来手舞足蹈。
“对啊,画了这么久,我总感觉笔下的花儿缺点什么,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你看这些褶皱,还有那些花瓣细碎的裂痕,是多么的美丽。哦,这朵儿,快看,快看,这朵甚至光的只剩下杆儿了。”
姑娘咯咯的笑声渐渐变得模糊,他转过头望向窗外,天空的白云忽然变得透明起来。
他从没注意过这样美丽盛开的白云,就像是摆满郁金香的柜台,用它们淡淡的光彩装饰着这个单调的天空。
这天夜里,他心情很好,第一次跟着母亲学做百花粥。
他看母亲认真的用剪刀剪断一朵又一朵美丽的花瓣,不禁小声的发出啧啧的叹息声。
母亲似乎发现了他的心思,放下剪刀,伸出手捋顺瓷盆里的花瓣,望向花店橱窗。
“十三,你知道吗,我爱花是因为我的母亲。”
“小时候,我家后院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有红色的玫瑰、黄色的油菜花、粉红色的牡丹、有指甲红、海棠、月季、紫藤、丁香,甚至还有一大片白色的杜鹃。”
“可一到花落的时候,我就会哭,那些刺骨的风从秋天吹来,吹落了一地花瓣,然后又下起一场无情的雨,把她们埋进肮脏的泥土里面。”
“我哭的最凶的时候,你外婆来到我身边,给我一把剪刀,让我剪下那些还没有掉落的花瓣。”
“我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但是还是要去剪断她们,因为我不想让她们被肮脏的泥土吞噬掉。”
“然后,母亲从井里打出一壶水,把水做开,将花瓣拌了一层白糖,均匀的倒进锅里,从炉灶里抽出多余的木炭,只留下拳头大的火苗。
当拳头大的火苗变成指甲盖那么大,就可以掀开锅盖。花香忽然从锅里面喷薄而出,穿过寂静的院子,飘向遥远的街道。
这个时候,大狗不吵了,猫咪们从墙外跳进来,坐在大桐树高高的树枝上,望向下面。
还有许多人循着香气而来。门不用敲,一推就开了,每个人都搬一个小板凳,眼巴巴的,等待母亲盛粥。
那之后,我才知道,花的美丽其实远超于在远处的观看欣赏。”
“十三,你知道吗?其实人是用花做的,树也是、云也是、还有马路上飞奔的车子、天空上飞翔的鸟儿,就连太阳都是花做的。
春天下过一场雨,花儿们就一朵接着一朵盛开了,可是别忘了,到了秋天,每当刮来一阵风,他们就都要离开。
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有些事情很美,像漫天遍野五彩缤纷的花朵,可她们再美,总有凋谢的时候。
你可以哭,放声大哭吧,可她已经飞的越来越远,你只有紧紧的抓住她们离开前遗留下的一些美好,细细品尝。”
我背上两把剑,一把钢剑一把银剑。
从泰莫利亚百草园出发,向尼弗迦德去,萝卜在我胯下扬起灰尘,马尾在风中飘来飘去,噼里啪啦的响。
白霜和狂猎紧跟在身后,层层寒冰笼罩大地,他们所到之处,一切繁华都归死寂。
吟游诗人的音乐响起,歌声引起了我的回忆。
我的一生太漫长,漫长到我忘记了曾受过的侮辱和苦难。
可我的背后却没有孤独。
此刻,惟愿平安,然后寻找,她的名字叫做希里娅。
母亲不再说话,窗外的月亮爬上她的额头。头顶的灯变得越来越明亮。
他忽然想起父亲,那些他很小时候,父亲喝了满身酒,半夜里回家,大骂着让母亲跪在院子里,用铁楸敲她的头。
他忽然又想念父亲,想念他死之前的某个美丽的黄昏,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在满是麦秆的田野上追着风筝,旷野里只有三个远远被拉长的影子。
此时此刻,在洁白的灯光下面,两个孤单的人影面对面的坐着,他忽然间明白,他的爱情在母亲看来是多么幼稚和可笑。
门外屋檐上风铃叮铃铃响起,闯进来一个美丽的姑娘,左边脸蛋上,还挂着没有被洗去的水彩颜料。
她大喊着四处张望,
“天堂鸟,嘿,天堂鸟在吗?”
“天堂鸟,就是那个天堂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