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话，又塞了块给他吃，这回他没有把地瓜块再吐出来，直接咬在嘴里吃起来。
“是还不错，不过这种天气吃凉的不好，你别老偷吃这个。”
吃完，他还反过来教育她道。
他说的话也不算是错的，肠胃不好的人在冬天吃凉的确实容易引起拉肚子等现象，她最后再吃了一块，才把剩下的全部装进盘子里。
做菜的工序复杂而繁琐，但对于做习惯的她来说也不会太难，只是为了在大年夜弄出几个硬菜，她确实费了些精力去设计。
红烧鱼是整条的，鸡和鸭都是整只下锅炖的，青椒炒肉用的那都是新鲜的猪肉，而不是那种农家晒的咸猪肉。
另外几个蔬菜都是时令蔬菜，秦四财从自家菜地里新鲜摘下来就往她这送，炒出来翠绿翠绿的，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增。
一共五菜一汤，他们三人吃着可算是富余，在饭桌上她一直劝张八斗多吃些，他也没跟他们客气，连乘三碗饭，又喝了两碗汤，这才放下碗筷。
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他受尽白眼，体会到人情冷暖，唯有在苏秋雪这儿，他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张八斗的心里其实是把苏秋雪当作姐姐看待的，尽管他们年纪没差多少，可在肖氏出事后，苏秋雪处处照顾着他，让他觉得这世上除了他娘亲，也就她待他最好。
秦浩玉一直盯着他，似乎并不喜欢他在这儿，张八斗饭后没怎么与她多聊，自己搬了张椅子就到院子里坐着休息，然而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村子里四处都在放炮仗，他无论在哪儿都没办法好好休息的，他很快放弃了这一想法，纯坐在那儿发呆，想着他回家之后的日子，这半个月的时间要怎么和他那不像样的秀才爹一起过。
“张八斗，喝茶。”她拿着一小托盘，把其中一杯茶递给他。
今日气候依旧寒冷，但因没什么风，站在院子里竟也不觉得冷。
她把托盘放下，也扯了张椅子出来坐在张八斗身边，“你在外面都替什么人干活儿呀，外面钱这么好挣吗？”
张八斗一脸哭笑不得，“识不了几个字，出去也就只能给人做苦力，做做小工这样的体力活儿，不过我出去之前也很迷茫，觉得欠了这么多钱得什么时候才有能力偿还，出去后才发现只要自己努力一些，钱还是能挣到的。我要不是攒了这么些钱，我真不好意思回村子里来。”
他如今还了她大半的钱，心里才没有那么惭愧，若不是元宵节前各处地方都不需要人手帮忙，他顶多在家呆上两三日就想出去继续挣钱的，现在是被迫休息到元宵节后，一想到还得回家对着他爹，张八斗满心的抗拒，却苦无办法，他的家在那儿，除了回家他还能去哪儿。
“你借我的钱，其实真不必那么着急，你挣钱归挣钱，别把自己身子累垮了，还有那些违法犯罪的事你可做不得，知道吗？”
苏秋雪紧张兮兮的叮嘱他。
张八斗手里握着那热气腾腾的茶杯，被苏秋雪这几句叮咛暖了心，眼框瞬间就红了，他昂头看着天空，默默平复自己的心情，良久，才回她一句，“知道啦，我才没那么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还是很清楚的。”
她还想关照他几句，秦浩玉突然搬着椅子出来，硬挤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一点空位上，“我也要喝茶。”
“外面天冷，你小心别着凉，不然还是进去坐吧。”
苏秋雪将剩下一杯茶递向秦浩玉，嘴里却在劝他回屋里坐。
他接过茶杯握在手里，“你们都在外面坐着，我一个人在屋里多冷清。”
“那我陪你进去堂屋，大过年的我是真怕你生病。”她不住的向他使眼色，却都被他视而不见。她只能一手端起茶，一手扶起他，直接将他拖回堂屋，“对于他们来说你的身子还在好转的过程中，刚刚我那么明显的暗示你你咋就看不见呢。”
进了堂屋，她才低声教训他道。
秦浩玉不为所动，半晌才回她一句，“村里人都知道我身子渐渐好起来了，在外面吹吹风也不至于生病，你是怕我打扰到张八斗那小子思考人生吧？”
他坐在堂屋都还能感觉到张八斗那背影时刻透露出一种沧桑的气息，不就亲生娘亲过逝，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在那儿装可怜给谁看呢。
他心里的不爽不用说出来她已经充分感觉到， 这才想着法儿将两人分开来。
“晚上吃过饭他就走了，你何必一直和他计较，他没你那么成熟稳重，有些坎他还得花时间慢慢迈过，你别跟后面催他，催得急了是要摔跟头的。”她委婉提醒道。
他成熟稳重？原来她是这么想的。他心里明显感觉好过些了，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行吧，我才懒得管他。”
苏秋雪没急着离开，坐在堂屋里陪着他聊了好一会儿的天，直到秦浩玉自己觉得乏了，回房去休息，她才到院子看看张八斗，却见张八斗就那样斜斜倚着椅背睡着了。
她从房里拿了张薄毯出来盖在他身上，自己也回房眯了会儿。
再出去时，院子里那椅子上空空如写，只有那薄毯孤零零的躺在椅子上。
苏秋雪心下一惊，还以为张八斗是不是呆的不开心自己走了。
她走到院子里四处一看，院门还好好的关着，厨房那边倒是有了些动静，走过去一看，张八斗正蹲在厨房一角替她洗碗呢。
“诶，我没让你帮忙洗碗，你咋就这么主动呢。”让客人洗碗叫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她和秦浩玉私底下怎么分配家务活儿那都是他俩的事，再怎么也不能叫客人动手洗这碗。
“白吃你两顿饭，帮你洗个碗咋了，除非你嫌我洗得不够干净哦。”
他这话让想上前抢活儿干的她止住了脚步，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好吧，那谢谢你了。”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他认真的洗着碗，心道什么叫不打不相识，当初他们俩一见面跟仇敌似的，这会儿倒是处得比谁都亲。
这时的村子终于安静下来，人们不再四处放炮仗，大概都进入了午休时间，平日里男人们都要进行一定的午睡以补足精神，现在完全不用下地干活，更加有充实的时间来午睡，这是一整日下来苏秋雪难得觉得周围特别宁静的一刻。
她静静看着张八斗把碗洗完， 她递了条帕子给他擦手，随他一起走到院子里坐下，这会儿秦浩玉还在睡着，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他，这么一来她就显得有些偷偷摸摸，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过这院子里关上门，旁人也瞧不见院子里的情况，她不怕谁误会，只要秦浩玉不误会就成。
“张八斗，我有个建议，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我觉得以你目前的年纪，应该把精力放在读书识字上，而不是和那些壮汉一起讨生活。”
在看他洗碗时，她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
“不然你留下来替我干活儿吧，我也给你工钱，虽然可能没有你在外面挣的那么多，但肯定没你之前那么累。”
张八斗没忍住笑，完全没把她的建议放在心上，“帮你干活儿？你这儿有什么活儿需要人帮忙的？你家没田又没地，根本不需要人耕种，你连个菜园子都没有，难不成你雇我帮你打扫屋子吗？”
被他这一通怼的她差点儿没缓过气来，得亏她不是个好面子的，不然被他这么怼法，她还能活吗？
“诶，我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我家没田没地怎么了，没有菜园子怎么了，我有钱呀！”
她得瑟的反击过去，“我想雇个人帮我卖鱼，你行吗？工钱按天算，一天八文钱，无论卖没卖出去都照给不误，要是卖的鱼多，工钱看情况能多给一些。”
她原本是没这个计划，不过见张八斗着实可怜，加上她鱼塘里的那些鱼要是光供应给陈府一家，六百条鱼还不知道得卖到什么时候，况且这鱼要是长得太大了鱼肉就老了，通常五斤内的草鱼最受欢迎，长得过大人们反而不乐意买。
她最初是想着年后她自己偶尔上集市摆摊卖卖，能卖一条算一条，前提还得是他们都搬到镇上新宅居住才能实行。
张八斗不一样，他孤家寡人一个，又不喜欢呆在家里和张秀才一块住，委托他帮她到集市卖鱼，帮他在镇子上租一间单房即可，单独租一房间可比租一套宅子要便宜得多，只是居住环境差一些，可以张八斗目前的状况，想必他是不会嫌弃环境好与坏，最关键在于经济实惠，租个房间对他来说还能够负担得起。
“八文钱一天？”
他重复她的话，心里已在盘算起每月的工钱，假若每天都能去卖鱼，一个月即有二百四十文钱，一两个月就能把钱给她全部还上，还不用出去外面吃苦受累，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可这大冬天的哪来的鱼可以卖？
他将他的疑问向她提出，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这鱼的来源你别管，反正我每日都有鱼让你卖，你只管帮我卖就是了。”
张八斗心有迟疑，“你该不会为了让我少受点苦，自掏腰包贴给付我工钱吧？”
她白了他一眼，“你可想得美，你又不是我谁，我能为了你自己贴钱养你嘛？是真有这需要，冬日里的活鱼价钱高，趁着这时候卖指不定能多挣些钱，到了春天鱼可就不值钱啦。”
她卖给陈府批发价是八文钱一斤，还得让些斤两，但是到集市零卖卖十文钱一斤也可以的，虽然正月里村子里很多人都是自给自足，完全不需要出去买菜，可小镇上的人活得还是精致些，一个镇上多少会有想吃新鲜鱼肉的人吧，不说多了，一天只要能卖个十来斤，她给张八斗的八文钱工钱就算是匀出来了，她给他工钱一点也不亏。
“你说真的？那我等到正月初五过后就到镇上去替你摆摊卖鱼。”
张八斗之前是去的县城找活儿做，活儿虽然多些，每日几乎都能找着活儿做，但毕竟是离乡背井的，他一个人在外面连个朋友都没有，这些日子过得有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能够在家附近有活儿干，收入还稳定，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那就这么说定了，年后你先到镇上找个住处，找好地方你告诉我，我把鱼给你送过去。工钱就从卖鱼钱里扣，剩下多少你把钱给我就成。不过事前说明，我这卖鱼的活儿也不是长期有的，等到天气暖和，鱼的价钱下跌之后，要是不怎么挣钱我可能就不做这行当。”
这些张八斗都不在乎，只要能把她的七百文钱先全部还上，剩下的他就不急，可以慢慢挣，哪怕她这边没活儿让他做，他也可以去别家帮忙，光是应付自己吃喝生活还是挺容易的。
晚饭时，秦浩玉还不知道张八斗年后要替她卖鱼一事，苏秋雪叮嘱他别和别人提起这鱼出自她这里，他便封口不提，三人一起吃过年夜饭，互相祝福展望新年过后，张八斗才拎着一盏小油灯从秦家出来。
他走了以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诶，你说你爹和你后娘怎么没叫我们过去吃饭呢，虽说咱们未必会赏脸去，他们面子上总要招呼咱们一句吧，前阵子还跟我说什么哪怕分了家也还是一家人，平时多走动走动，这大过年的他们也不叫咱们去吃饭，可真做得出来。”
“他们年前已经过来问过我，我给拒绝了。”秦浩玉面不改色的漠然答道。
听了他的回答，她才明白，不是人家没叫，是家里这位小少爷拒绝得太果断，叫他们不好意思再上门邀约。
她还说秦高柱和柳月娘能做得这么绝，都放弃笼络他这大儿子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可远处的天边偶尔有一处亮光，她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那白灿灿的火光，看着像是烟花。
“那是烟花吗？”
她指着远方的白光向他问道。
在这时代难得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她心里觉得意外极了，向他问时，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