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一片寂静,寂静得似乎听得见心脏在体内震颤的声音,塔莎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利落走出房间的背影,沉闷的踏步声就像生生叩击在她的胸口,犹如一柄粗粝的刀剑,刀刀直刺心脏。
他是什么意思?
莱斯特突如其来的问话就像一阵飓风,猛地将她掀到空无一物的半空中,身下是一旦落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万丈悬崖,面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真相。
她像被当头砸中了,茫然的视线空洞地落在眼前的地面上,那个女医护的尸体不知何时被哪个人收走了,地面连一丝血迹也没留下,干净得刚才那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莱斯特说完后就静静地看着她,他匆忙地将穆得从医疗舱里拖了出来,却又就像是丝毫不在意时间似的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塔莎是只非常正统的Beta,她没有腺体,所以感受不到此时空气中其实已经充满了Omega信息素的味道。
那些味道来自于那个死去的女医护,那原本是个没有性别分化的普通人,在边缘星系上被军队救了回来。
那时的她蓬头垢面,未结痂的伤疤爬得满身都是,即便脸上也有豁口,是彻彻底底的帝国奴隶模样。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二性别,拥有第二性别的人是人类前期“优种人”的后代,而那时候残存下来的普通人依旧存在。
因为地球遭到红巨星吞噬,而不得不离开家园另谋出路的人类在宇宙中生存得跌跌撞撞。
帝国是人类进入星际元年后最早诞生出来的制度,当大批的人类因为宇宙辐射而基因链扭曲,死于畸化癌症的时候,变异多害少益特性中概率极小的益处也同时体现了出来。
那些在辐射中幸存下来,并且基因得到改善的人,因祸得福拥有了普通人不能企及的身体素质和大脑脑域,在各行各业都占据顶尖位置,垄断财富和人脉,理所当然成为了社会的领导者。
高位者只帮高位者,正如有钱人只帮有钱人。
他们看不上死亡率极高、且身体素质脆弱的“劣种人”,这些受益于辐射的人将自己称为“优种人”,不论是结交还是结合,都无一例外地全是同自己一样的“优种人”。
直至后来,“优种人”又发生了第二次进化,他们不论男女性别都分化出了ABO三种第二性别,社会结构又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帝国的政治是完全的优秀人种制度,Alpha站在社会的顶端,而所有顶端的金字塔尖端,是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违逆的帝国皇室。
顾子默看到这里,内心忽然“咣当”一声,他好像发现了系统的恶意,但是在主观上又不大想接受这个现实。
“宝贝儿,你告诉我,我这个壳子究竟是Omega,还是Beta,或者……”他犹豫着说,“普通人?”
你直觉性这么高,是个畜生吧?
系统很想这么一句话砸他脸上,但是自己的心思被这么光明正大地拆穿了,也不敢再作妖,老实但不甘不愿地给顾子默传输了那几页被扣下的资料。
顾子默扫了几眼,但就只是那几眼,爆炸的信息量就让他陷入了难言的贤者时间。
“宝贝。”他笑得咬牙切齿。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原本是一个帝国的普通人,后来被基因改造成了只Beta,最后接到任务摸进联盟高层,又被改造成Alpha,却因为帝国有人针对,而变成了只性征完全是Omega的Alpha?”
“哇靠这个世界很会玩儿啊!”顾子默狠狠啐了一口,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系统在他的空间域里适时地播放起了“妈哒我不做人了!”的洗脑表情包,场面一度非常死寂,空气一度非常静默。
顾子默:“宝贝儿,我爱你。”
系统飞快地撤销了播放表情包的指令,虽然心里还是慌得一批,但嘴上依旧不肯吃亏,酝酿了一下极其一本正经地说:“抱歉宿主,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不会挤兑宿主,除非忍不住。”
顾子默悲怜地看了它一眼。
“可怜的孩子,是爸爸没有把染色体数好再送给你,害得你有两条Y染色体才这么暴躁,居然连老师的话都不听。”
系统觉得他好像在这一句话里骂了它两次。
塔莎判断不出空气中弥漫着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病房里的医护系统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检测出来。
换气排窗的检测口忽然亮起了橙红的指示光,“呼哧”的气流交换声逐渐由小变大地响起,与此同时塔莎手腕上的终端也亮了起来。
那是连通着她权限,可以对这间病房做出实时监测的系统,系统弹出了一个褐红色的警告窗口,手腕上的腕带也倏尔收紧。
“监测到病房出现大量混杂Omega信息素,来自不明人员,未登记在案,已收集并做处理。”
莱斯特显然也看到了,没人察觉到他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而后军械踩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
混杂Omega信息素,也就是来源不仅只有一只Omega,除去接受基因改造后分化为Omega的医护,便只有他心中早已怀疑的穆得。
“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考量。”莱斯特淡淡地说。
他一挥手,士兵走在了他的前头,门口出现一个人影,那是机械半人杰拉德。
在帝国,Alpha是社会的顶层,仅仅处在皇室之下,在帝国他们是无冕之王,可以无视、奴隶任何自己看上的普通人。
来自于那些“优种人”的恶意,他们在看不起普通人的同时,为普通人提供了足够的保护措施,却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免遭同族所害。
而只是为了隔绝外界对他们而言同样有害的宇宙射线。
普通人感恩戴德,以为“优种人”们依旧念及手足之情。却没想到真正摊牌的时候被告知代价却是终生为奴。
从战场上被救助回来的女孩儿,最终没有解脱于联邦平等自由的环境,而是彻夜被帝国的梦魇折磨,最终彻底落入魔爪……
变成了她曾经最憎恨的样子。
塔莎失去的本能又被蛮横地抓了回来,事实再清楚不过,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性格开朗的医护,并不正式联邦的得来不易的平等,而只一心想要拥有第二性别,被帝国诱惑,接受了基因改造……
也从此成为了帝国安插在联邦的奸细。
直到莱斯特的脚步声也远离她的世界,塔莎才骤然失去了气力,心底涌上一阵阵后怕,再支撑不住地,无力地瘫地坐在了地上。
眼前银白的房间似乎也让她的视线变得发白了,大脑制不住地颤抖,那是颤抖在脑海深处的恐惧,涛天骇浪。
她在这样的恐惧面前犹如一艘破旧的木船,不消一时便被击打地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