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唐语叫了一声，男子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眼古井无波，只是像往常那样瞥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
从以前就是这样，在唐语所获得的记忆里，她这个师父对人就一直是这样若即脱离。
“何时进的宫？怎么现在才来报道？”
男子手里的笔墨放下，卷册抚平，卷起袖子缓缓起身。
白袍曳地，屋内飘着淡淡的草药香，男子就着未梳未系的闲散姿态，缓缓走到唐语面前。
唐语记忆中的男子和面前这个浑身都透着一股看透红尘后的佛性完全的重合在一起。
似乎在男人收养唐语以后，唐语就没看到他为任何事急躁过，也没有见到他为任何事开心过。
仿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无悲无喜，世间的一切都撼动不了他的情绪。
“我前几天才会来，陛下一直命我静养，我现在住在四春院，今天趁着伤好了，第一件事就赶来看师父了。”
唐语话说的好听，要不是想着人设需要，她是一点都不想过来的。
按理说，面前这个男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理应将他当作至亲来对待。
可是男子薄情寡性，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唐五月虽由他养大，由他亲自教诲，但两人之间仍旧有很长的一条鸿沟。
关于龙的一切，都是男子告诉她的。
关于屠龙的本领，也都是男子教她的。
唐无月从小就对师父的那些话耳濡目染，认为龙都是不详的，它们惯于为非作歹高高在上兴风作浪，所以从小，就对龙族有着很深的偏见，在骨子里形成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导致后来手上沾满血腥，也没有认为自己做错。
即便看到百姓因为三年大旱而受苦受难，她的内心也丝毫没有升起一丝丝的悔恨。
“伤？”男子似乎颇感意外，这才用正眼往她身上瞅去。
唐语这才想起来，师父应该还不知道唐无月受伤了。
“在一次任务中不小心受了点伤，不过现在没大碍了，师父不用担心。”
唐语随口糊弄过去，可是对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实在是过于浓烈，让人无法忽视。
“怎么受伤了？”男子的语气有点讶然。
“没事了，师父，太医都看过了，我身上的伤都已经恢复。”唐语笨拙的挠挠头，孩子气的笑了笑。
男子却是一脸狐疑。
“受了伤，为何不来找师父看？”
别人不知道，但唐无月是再清楚不过，她这个师尊，不仅擅长制毒，医术也十分惊人，
唐语身上的伤只要给他瞧上一眼，绝瞒不过他。
“师父每日琐事，哪敢劳烦？”
“睁着眼睛说瞎话。”
男子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让唐语心虚起来。
他实在是太清楚自己的徒弟了，唐语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里，完全就是故作掩饰。
“我平日里修身养性，每天何来琐事繁多，你这借口未免找的也太不上心了些。”
他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丝严厉的意味。
唐语尴尬地笑笑，堂堂大将军在男子面前也缩手缩脚的，若是被她那些部下见了，只怕也要大跌眼镜。
“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男子淡淡的声音落下，便负着手走向窗边，拉开帘子，仰着头，视线不知道望向哪里。
从很久以前，唐无月就知道师父经常会失神的望着一个方向，有时一望就是一两个时辰，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可是换到如今，唐语看来，却知道他并不是望着什么，而是心里有割舍不下的牵绊。
也或许说，是磨灭不掉的愧疚。
“没什么，只是想问下，师父可听说过东海的龙太子？”
“龙太子？”
男子的身形一僵，背后的手指在掌心狠狠按下。
语气虽无任何变化，但是这个动作落在唐语眼里，其中意味就很好猜了。
“对啊，就是那位龙太子。”
“问他作甚？”
“我......”
“你见过他了？还放走了他？”唐语还未来的及开口，男子踱步而来的身形已经将她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中，周身所释放出来的气势骇人：“你可知道你的身份？你是黎国的屠龙大将军，是皇上最信任的的部下，师父如何告诉你的？”
明明唐语只说了一个开头，却还是瞒不过慧眼如炬的男子。
她仰着头，只要一触到男子那近乎咄咄逼人的脸色，就不禁吞了口唾沫，吞吞吐吐。
“是他挣了链子，逃了。”
如果唐无月能见到此时她师尊的脸色，一定会大为吃惊，原来这世上还有能令师父动怒的存在？
“真是如此？”男子显然怀疑。
“是。”
唐语喉头梗塞，说出来的口气是那样的破绽百出。
男子冷哼一声，脸色丝毫未缓解。
“那可是东海的龙太子，又不是一般的龙，他法力高强，少说也是千年道行，他要逃，徒儿也不可能阻拦的了。”
唐语解释。
“龙太子是何等身份我自然知道，如真是他自己逃走，你还能活着站在我的面前。”
“.......”
看来唐无月的师父也十分清楚那条黑龙睚眦必报的性格。
若真是被当时怒极的龙太子逃脱，定然是不会放过她以及她手下那些弟子的。
“师父知道他？”
男子脸色不虞，似乎不愿多提及。
“东海是四海之首，即便是在龙族，那也是身份尊贵的存在，东海龙宫的龙太子自然也是众星捧月，若是得罪了他......”
男子语气一顿，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再度锁紧唐语。
唐语面颊抽了抽，尴尬的恨不得抠脚底板。
她不光得罪了，还得罪彻底了——
可是看上去那条龙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至少......唐语若有似无地摸了摸胸口的那串珠子。
“下次他来找你，将这个倒在他身上试试。”
不知道男子有没有发现，但是唐语总觉得他话里有种笃定的成分在。
就好似料定了龙太子一定会再来找她。
唐语呐呐地看着男子从他的瓶瓶罐罐里拿出一小包粉末状的东西，递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