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吕家妈妈、东头的小芬大婶、后街的王二姨奶奶的大儿媳妇,还有村东头的张二姑,坐满了一抗。
地下是孩子们,穿着大棉袄二棉裤,棉花包一样,头巾格拉(围着)在脖子上,蹦跶着闹腾着,有这样旺盛人气,屋里一点也不冷。
奶奶那屋也是,只是,炕上坐满了老年妇女,手里的活差不多是孙辈的衣服鞋子,一边说着话,一边互相帮着忙。
奶奶这辈人,都是学过绣花的,孩子的鞋脸上绣朵小花,孩子的肚兜兜上绣一丛大牡丹,话题更是拉不完扯不断。
“这是我老妈教我的。”
“这是我奶奶教我的,老说我手拙,绣的太死。”
“哎呀,老张啊,你这绣的好啊!”
“这针脚真是齐整!”
“我这还不如我娘呢!人家那老太太手那个巧哟,绣出的花蜂子都能停在上面,做个小老虎枕头,把小猫都吓个够呛!”
“要说起针线来,那还得说咱们老娘子(母亲)她们那一辈子的人,人家可是从小就学,咱们这都多大了才碰针线,我是十三碰的。”
“我上了几天校(上学),十五捏的针,第二年十六就找婆家了,嫁到了这里,一晃三十来年了!”
“哟,老曲,你十六就嫁了!”
“可不是咋的,他十三,我十六,比他大三岁!”
“哎哟,那么点就知道啥了啊!哈哈!”
“知道个屁!过了三年他娘才让我们住一个屋。”
“那这么早娶你过门干啥?”
“干活呗!”
奶奶笑着道。
“人家老曲家那时候日子可中(好),人家小曲是少爷呢!”
老曲撇了下嘴。
“啥少爷!一个儿子惯得像个少爷,上面八个姐姐,他可不是少爷咋地!我来的时候都不会扒鸡蛋,吃饭还得姐姐喂呢。他们家找我没安好心,就想给他们儿子找个大媳妇,好伺候他儿子!”
“人家日子中就行呗,你还挑啥!”
“中就那几年,后来就不行了。老爷子死了,他那个老娘像个拧腚子蜂(一种蜂子,形容不靠谱的人),那家伙的,整天给我立规矩,她不睡觉你不能睡啊,早上她醒了你还不醒,那这一天你就别过了,骂也能骂死你!我那老婆婆,哎呀,没有那样的,恨不得把你使唤死,缺德的话了(很缺德)!”
“现在行了,瞎了眼也算报应了。”
“瞎了眼?哟,别看瞎了眼,不顺心有时候还打你呢!”
“那你别管她!”
“那能行?人家儿子能让?人家那妈可是好的!他眼里啊也就有他妈,谁都没有!”
王二姨奶奶笑道。
“不管咋说,她瞎了眼,还瘫了,你也算是熬出来了。哪个地方来着,说晌午老婆婆趴儿子屋的窗户看,要是看到儿子和儿媳妇头对头睡觉,就开骂,骂的那个难听啊。”
“那咋睡呢?”
“头对脚睡,头对头不正经,浪荡货,就那样式的!”
“哎哟,还有这样的人!那她给儿子娶媳妇干啥,自己跟着儿子过得了!”
“你可说呢,那是半拉眼珠都看不上儿媳妇!”
二奶奶在旁边插话道。
“那不睡觉咋给他们家生小子,没小子根都没了,她老婆子就高兴了!”
“她不想那些!”
奶奶这屋说她们那一代的婆媳,老妈这边说自己这一代的婆媳,你会发现,还是一代比一代开明,而儿媳妇也逐渐摆脱受气包的处境,能当一半家了。
其实谁占上风,完全看家里这个男人,只要男人站在你这边,那就没事,要是站在他妈那边,完了,你啥也别说了,老实待着吧,因为说了也没用!
张小草不上学就在旁边听着,别看这些中老年妇女文化不高,有的甚至都不识字,可语言特别丰富,还形象鲜明,修辞手法灵活多变,将生活的种种现实场景再现出来,能叫你学到不少东西。
人都说,艺术是扎根在群众之中的,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广大劳动人民每一个都是艺术家。
不但是艺术家,还是实践者,他们的经历、遭遇,总结出来一套经验法门,用在生存上,有时候可以叫自己过得好一些。
在乡下,男权现象极为严重,女人们地位低微,性格强横的尚且被欺负,更别说性格软弱的了,大多数也只能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从这个熬的字就能看出,她们过得有多艰难,物质不用说了,精神上的诉求也没人在意,也就是聚在一起干活,痛快痛快嘴,发泄一下罢了。
有人说了,同为女人何必互相难为呢,话虽如此,可自古以来,都是女人难为女人,从没有改变过。
大概是,当年我被难为过,凭什么你就不能难为?
我要是不难为你,当年我受的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这样就只能一直难为下去了。
不过随着人们教育程度,这样的现象会慢慢好起来吧。
第二场雪来临,张小草的中搞通知来了,又投中了一篇!
这篇就是描写果园西边飞鸟的作文,样刊寄来了,爷爷比上次淡定多了,只是很高兴,和上次一样,放进柜子里,来人就拿出来展示一下,很神气地道。
“看看,这是我孙女写的!”
张小草都能感受到爷爷的骄傲。
因为稿子的投中,张小草再次在村里出了把名,又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在学校也被语文老师表扬了再表扬,作文当范文全班推荐,总之一时风光无限。
就在张小草风光的时候,老爸回来了!
这日中午放学,张小草回家吃饭,进了院就闻到了菜的香味,还以为是李成庆和李宣他们来了,连忙跑进屋,一眼就看到爷爷炕上坐的老爸。
老爸比记忆里年轻多了,一米七十多的个子,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装,脚上穿着黄色的大头棉鞋,人很瘦,梳着小分头,剑眉星眼,鼻直口方,算是堂堂一表人才。
老爸从十七就给小队开车,一直跑外,后来小队解散,又给大队开车,再后来自己带着些人在外面揽活干,春天种地前走,秋天收完秋回来,可以说没怎么下过地,受过累,保养的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