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录取通知书被母亲撕了。
但我却有种释然,因为我知道,终于可以到下一个剧情点了。
01
“妈,您看见我的录取通知书了吗?”
我从雇主家赶回家的时候,母亲正把没卖完的凉面从推车上拿下来放进冰箱。
没管额头的汗珠,我刚进门就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信封。
又进了自己的小房间看了一圈,仍是没有。
母亲站在推车前,没动,似乎是没听见。
她身上那件红色的围裙沾了些面粉,从袖口伸出来的手背粗糙,手指皲裂。
“妈……”
我还想再问一句,母亲径直略过我身边,直接转身进了她的房间。
想起高考前那场争吵,我快步冲到了厨房。
厨房很小,放下冰箱更显得逼仄,我一下子找到目标,迈步走到垃圾桶前翻了翻。
被撕成几片的大红色录取通知书就静静躺在里面,面上盖着有些蔫了的青菜叶,敲碎了的鸡蛋壳,蛋清沾了一些在碎纸上。
02
这个六月刚刚高考完,我心知肚明母亲不可能给我交大学学费,于是趁着长假,出去打暑假工。
工作是辅导一个高一的小孩,雇主阿姨看了我拿出来的高中三年的成绩单,直接雇了我一个暑假,帮忙监督小孩完成暑假作业。
今天下午三四点左右,我坐在小孩边上,看他做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中间有道辅助线连错了。
“这里应该这样连……”
随手拿起支自动铅笔,我俯身准备把正确的辅助线画出来,兜里的手机响了。
“姐,有电话,你先接。”
小孩挥手示意我先接电话,自己拿过练习册,在那里琢磨连哪条辅助线。
从兜里摸出手机,我把手机用左手举着放在耳边,右手还拿着那支自动铅笔,有点无聊地把玩着。
“喂,您好。”
“喂,请问是季晏同学吗,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我就在你家门口。”
听了十九年的名字,季晏,季晏,但是在母亲十九年的无视中,我明白,其实她最想给我起的名字是厌,厌弃的厌。
“我现在还在外面,可能得过一会……”
从这里到家挤公交车最快也得半个小时,我还没说完,那边的声音响起来。
“喂,季雁同学,你妈妈正好在家呢,她说她帮你领,那我就直接交给她了啊。”
“好的,麻烦您了。”
我垂下眼答应着,右手中指正好抵在自动铅笔那里,拿开时中指指腹被戳了个黑色的圆形小点。用大拇指的指腹抹了抹,没抹掉。
03
心里自从接了那通电话就有点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我跟小孩的父母说了一声,今天想提前下课,不收今天的补课费。小孩的父母一听是录取通知书到了,忙让我回家去领。
雇主阿姨人很好,不过就是有点话唠,平时喜欢碎碎念。
“领录取通知书可是一件大事,小姑娘快回去吧。多听话的一个孩子啊,心疼家长,暑假就出来兼职,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孩子该有多好……”
我听了她的话,低下头收拾东西塞到背包里。
真的吗,可是我的母亲从来不这么认为。
一路匆匆忙忙赶回家,青县是个小城市,公交车也少,所以挤的人很多,我一路赶回来,外面的T恤汗湿了,紧贴在后背,有点黏腻。
没有顾桶里的菜叶和蛋清,我蹲下身,把碎掉的纸一张张认认真真地捡出来攥在手里,转身回了房间。
不同于面上的沉默,我心里其实有种释然。
呼,总算能到下个剧情点了。
04
走进房间关上门,我一下把自己摔进床上的被子里,重重呼了口气。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是一本甜宠文小说的世界。
当然,负责甜宠的是女主,而我负责扮演这本小说被虐的那个女配。
只要等剧情点走完,我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并让系统实现一个愿望。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刻,系统就已经将小说剧情传给了我。
小说是很经典的那种狗血小说,豪门贵妇和豪门保姆同一天在同一个医院生产。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保姆交换了豪门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并带着被换的孩子回到远离A市的老家,独自一人带着她长大。
在过去的十九年里,我陆陆续续走过了好几个重大剧情点。
母亲在有外人的时候对我维持着慈母的态度,而在没人的时候,特别是涉及我即将离开这个小县城的时候,她就会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无视,冷暴力,这些是家常便饭。
这些时候包括但不限于小学时我的作文获得学校一等奖,语文老师想让我去市里参加比赛,母亲以家里没钱负担不起拒绝了她。
而我分明看见过她每个月都会往一张卡上存钱,里面的数额可以负担我去市里几百次。想来那是她留给她的亲生女儿的。
初中时,我的成绩在每次月考都是年级的前几名,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不成问题。而她在我考最后一科英语的那个上午,在出门卖凉面前锁上了家里的门。
我在院子里大力敲门没有人应,只好从院子的围墙翻过去,结果崴了脚。
当然,等我一瘸一拐到考点时,听力已经快结束了,最后一科英语没有成绩,我也顺理成章只上了县里的高中。
高考前夕,母亲和我吵了一架,她希望我报考当地的大学,而我向往A市的最高学府,我的成绩也明显可以达到那里的门槛。
从那时一直到今天,我们两个还在冷战。
而现在,我终于又走完了一个剧情点。
我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困了我十九年的小县城了。
05
第二天醒来,母亲应该一大早就出去了,屋子里很安静。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径直去了母亲的卧室。
她的卧室背光,屋里很暗。
我从表面已经开始泛黄的床头柜拉出最上面的抽屉,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我的身份证。
办了这个证那天,母亲说帮我保管,之后一直藏在卧室。
在录取通知书被撕毁的第二天早上,我带着身份证和好不容易粘起来的通知书离开了家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带。
路上,我用屏幕碎了一块的旧手机查了一下A市的物价,如果节约一点,我攒的钱应该足够我在外面租房撑一个月,直到A大开学。
06
“小晏,这里来!”
正是八月份的正中午,日光很烈,照在脸上火辣辣的。
戴着笨重玩偶头套,我能感觉到额头已经湿成一片,黏在额头。
跟我隔了几步远的棕色小熊玩偶突然摘下头套,露出一个染着黄毛的脑袋,那是跟我一起兼职的陈斯年。
很斯文的名字,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样。
陈斯年是那种典型的坏男生,染着一头张扬的金发,眉眼锋利,右耳还戴颗黑色耳钉。
那天我和陈斯年同时去应聘发传单,老板还以为他是去砸场子的。
“今天也太热了,走,哥请你喝杯冰奶茶。”
男生朝我勾起唇,扬了扬手。
事实上我和老板都很费解,陈斯年这种人怎么会来做兼职。
从他的衣着来看,他明显家境优渥,举手投足也是有底气的大方。
正好也快到休息时间,跟老板打了个招呼,我跟在陈斯年身后,一起去离这里有一条街的奶茶店。
“哇哥你看,那两个熊好可爱!”
是女生甜软的嗓音,尾音带点弯,像在撒娇。
我抬头望去,是个穿着白色百褶裙的女生,身边还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上带点笑意看着女生。
我愣住了。我曾经无意间翻到过母亲的老照片,那个女生,和母亲年轻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07
“小晏?”
大跨步走在前面的陈斯年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身走回来,正好发现我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皱了皱眉。
“认识?”
男生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了神。
“不认识,只是看一下……”
我嘻嘻哈哈地糊弄了过去,快走几步和陈斯年并排着走,和正好朝着这边走的两人擦肩而过。
“你好,请问我们能和你们合个影吗?”
一只白皙的手拦在身前,女生笑意盈盈。
“不好意思……”
我摆了摆手,想要拒绝。
“我们可以给钱。拍照五百,够吗?”
女生称呼为哥的男人有点不耐地皱皱眉,语气低沉。
“说了不……”
陈斯年握住我的手腕,想把我扯到他身后。
“当然可以,两位想在哪里拍呢?”
我偷偷扯了扯陈斯年的袖子,示意他停下,面上勾起标准的微笑。
拍一次照五百,比我和陈斯年发一天传单还多,有钱不赚,我又不是傻子。
08
那天只有我跟那对兄妹合影,陈斯年拿着手机臭着脸拍照。
把照片传给女生之后,陈斯年就把她的微信删了,只保留了那张照片。
五百块陈斯年全部转给我了,我想给他转回去一半,他挑挑眉。
“你想转我二百五?”
行吧,那就不转了。就你这有钱都不要的傻样,其实真的是二百五吧?
兼职了大半个月,A大要开学了。
“陈斯年,我要上学去了。”
已经是八月的尾巴,日落跌进远山,我和陈斯年并肩坐在公园长椅,边上摆着一黄一黑两个小熊玩偶头套。
“知道啊。”
陈斯年在夕阳下侧脸看我。他的瞳仁是很纯粹的黑色,专注看人的时候,我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算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学长了。”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顶,随后两手插兜洒脱地站起身往店里的方向走,徒留我一个人在长椅上大脑一片凌乱。
什么啊,每次我们两个聊天提到大学时,他总是岔开话题,我还以为他是没考上之类的,没想到我被他骗了这么久。
气,太气了。我决定和他冷战一周。
09
第二天就是报道的时间,我背着包从租的小公寓里出来,一路小心翼翼走过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准备去坐公交车。
“这儿!”
一声响亮的口哨,陈斯年顶着一头张扬的金发靠在身旁炫酷的黑色摩托上,向我招了招手。
“这个也太显眼了吧……”
我租的小区地方有点偏,住的也大多是老年人,人很好,唯一就是有点唠叨。
我默默遮住了脸,慢吞吞走过去,已经能想象出来等放假回来邻居爷爷奶奶扯着我问东问西的情景了。
陈斯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黑色头盔,目光示意我低下头,抬手给我戴上去。
“咔哒”,我能清楚感受到陈斯年骨节分明的手掠过我的脖颈扣紧了头盔,悄悄抬眼看他,瞟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