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渐至西斜,晚风微凉。
元月站起身揉揉膝盖,打算回家。
只是东西太多,她脱下外衣,将簪子、镜子、书一并包了起来,打成一个包裹背在肩上。
既然来了,不如再寻些从前贮存的菜种吧!
种菜师傅因为胡人的身份,曾经种过好多当地人没有种过的蔬菜。
既然自己打算,以后同二郎种菜为生,这种世面上少有的种籽还是必须的。
虽然这里已被破坏怠尽,但依稀还能分辨出旧时物件摆放的位置。
她从那只缺了口子的陶土罐里,找到了用油纸包着的菜种,大大小小好多包,也一并塞进包裹里。
在她四处寻找、翻看时,无意中推倒一截半人高的土墙。
当尘土散去后,她看见泥土缝隙中蜿蜒挣扎出一枝藤蔓,距离自己不足十步远。
虽然那褐色的藤上没有丁点绿叶,但元月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一株葡萄。同时,还发现上面竟还挂着一串已经成熟的葡萄。
大约是经历了飓风的垄击,让它落净一身绿叶,但仍有一串葡萄挂在上面,却着实是个奇迹。
元月将它摘下,搁在掌心里数了数,一共九粒。
看着眼前这株将死的葡萄——
元月想起在溪柳村,全村人家寻遍,也不曾见过有一棵葡萄树。
于是,她想将它移植回去。
只是,这棵葡萄树主枝干已赶上婴儿的小手臂粗。
而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
她暗道:那暂且留着,过些日子再来移了回去吧!料定也不会有人捷足先登,挖了走的。
因为,倘若真有别人会来挖走,也不会等到这时啊?
再者,没了叶子的葡萄树,恐怕大多人也是不识的。
元月放心的踏上回程的路。
幸运的是,她竟碰上村里人的船。那是一条每天进城,帮人拉货送货的船,眼下歇工正往家赶。
元月上了船后,和他聊了会,又告诉她自己进城是买茶叶干果的,准备后日在溪岸边支个摊子,卖给来观赛的游人。
那人也道:他家娘子到时也会在溪岸边,摆摊做点小生意。
元月暗道:他每日在城里来来回回的跑着,见得多,自然也就别人更能领会、发现商机了。
回来的路上,元月看见紧临溪柳村的河岸边,有不少工匠正在搭一座彩棚,也不知道是用来观赛的,还是卖货的?
总之,第一个吃螃蟹的定是最为有勇气,也最为精明的人哈!
不过,元月在那众多的人群中瞥见了卢景裕。
这大约是淮南府衙的观赛台吧!
*
回到家,元月见辛二郎正蹲在地头,数黄瓜。
“一、二、三……
呀!一棵上竟结了三十根黄瓜呢?阿姐,你是怎么做到的?照这个数算一算,二十四棵黄瓜藤能结——七百多根呢!
岂不是要卖好多钱?”
元月静静的坐在树墩上,看着他笑而不语。
前世,她就非常擅于长黄瓜。
而种瓜的诀窍就是舍得打枝,只需留下一枝便足亦。
只不过今日出去一趟,回来后就觉得胸口闷闷的,此刻她非常担心这具身体,到了后日是否会掉链子,所以懒得开口说话。
她要保持体力啊!
后日,她要大展伸手一飞冲天呢!不敢说挣个盆满钵满,但至少要挣够自己将来大展拳脚的本钱啊?
“哎呀!阿姐,你莫不是仙女下凡?能点石成金。
一棵瓜蔓能让它结出好几十个黄瓜来。
阿耶知道,一定会欢喜的。唉!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想到阿耶和阿兄,辛二郎高昂的兴致顿时没了,心中又开始难过起来。
元月安慰他道:“你想啊!这次的赛龙舟就在家门口,且淮南府各县都会派队参加。
你阿兄他们即使身在外地,肯定也听说了。
既然知道了,哪能不赶回来凑这难得的热闹呢?
放心,说不定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辛二郎有些将信将疑。
但是阿姐之前就同他说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虽然他们至今没回,但也没有他们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传来啊!
所以,还是耐下性子,安心的等吧!
他们早晚一天会回来的。
眼看着赛龙舟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接近,作为紧临祭河神主会场之地的溪柳村也开始热闹沸腾起来,将先前洪灾留下的阴霾一扫而空。
村子里一派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
每天都有人谈论着村外溪边的动静。
自从淮南府衙来搭建了一个大大的观赛台后,江都县衙、山阳县衙等附近的县衙也都前来搭台助阵。
这下,扬州城中的各大富豪,像是比拼一样,也纷纷在溪边搭了棚建了台。既方便自家女眷看赛,也有同别家斗富的小心思。
而城中的小商户也不甘落后,纷纷在溪岸旁抢占最佳地理位置,摆摊设点。
那些看台是一个比一个高大、巍峨、华丽、气派。
除此,河岸两边的花树上,也结了彩,挂了灯。
风一吹,笙旗飘飘,彩绣辉煌,颇为壮观堂皇。
元月想:如此声势浩大,到时人一定不少吧!
顿时,她对后日的开张大吉,信心倍增。
辛二郎被小伙伴们说得心痒难捺,一天之中往溪边去了,不下四五趟。
元月笑他:“你抢到位置了吗?占没占得上?”
辛二郎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
因为他光顾着看热闹,竟将这事给忘了。
祝娘子家的小登娘,“咚咚”的跑了过来。
替她阿娘传信道:“阿姐,阿娘让我告诉你,我阿耶已寻了一个最好的位置,还砌上了炉灶。你家一个,我家一个。”
“这下算是占上了”,辛二郎开心的笑了起来。
元月则笑着道:“那替我谢谢你阿娘和阿耶啊!”
“哦!”只有五岁的登娘,又“咚咚”得跑了回去。
元月心中忍不住叹道:真没想到,即便是小生意,竞争也这么激烈?相互还要争抢市口。
不大会功夫,登娘又折返回来。
“阿娘说,明日便是初五了。她让问我阿姐准备得怎样?”
元月笑着让她回去告诉阿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登娘立即转头,又跑了回去。
*
初五日,元月寅时未便起了床。
外面天色仍是黑的。
她点了油灯,下地采黄瓜。
晨露寒凉,时令已是霜降。
元月心道:等那霜真得降下来,这一畦黄瓜恐难保住?不过——
黄瓜有这样的好处:熟透的可以做汤,未熟时可以做菜、生食。无论大小皆可食用,其口感也无甚分别。
所以,等那霜真得降下来时,便统统采了吧!
今日,只挑大的、嫩的、笔直的采。
采满一筐后,她便停了下来。
既然那摊位只在村口,完全可以卖完回来再采。
这样还能保证黄瓜的新鲜水嫩。
再者,万一这一筐都卖不完的话,采多了摆到明日岂不是更难卖。
而元月早就想好:倘若今日出师不利,那么明日她便将这些黄瓜送进城里的西湖歌院。
从前,原主跟着种菜师傅去那卖菜,不知去过多少回?找谁卖、找谁结帐拿钱,她了然于胸。
毕竟,光顾西湖歌院的都是挥金如土的豪客。
而歌院为了迎合他们,也总是花重金淘那山珍海味、世间珍饈来招待他们。
总之,对于这些黄瓜,元月是压根不愁卖得。
吃了一碗剰粥,收拾停当后,她这才叫醒辛二郎。
让他帮着将茶炉、茶碗、柴禾、黄瓜等一一送至村口。
祝娘子一家已经到了。
炉子也早早已生了火。
祝娘子的丈夫帮着元月将炉子生起火,把锅子座上后,便匆匆赶往曹家大院。
今日,曹府会设宴招待淮南府衙来得贵宾。
所以,曹家一应仆役帮佣都要早早到府,听候差遣。
元月见天色未亮,也打发了辛二郎回去补觉。
等摊位收拾妥当,她这才抽空四处放眼一瞧。
嗬!好家伙。
沿着溪岸,几乎不出五步便有一个摊点,立在那。
而曦微晨光中,处处有闪闪红光和袅袅青烟。
显然,和她们一样,不是卖吃食便是卖茶水的。
尤其近前的那几位,还都是熟面孔——溪柳村村民。
祝娘子悄悄凑到她耳前:“不知谁走漏的风声,怎么都来抢生意了?”
元月心中哑然,安慰她道:“管他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凭你的厨艺,料想他们也抢不过你的。”
祝娘子心情颇为复杂的,走回自己的摊位前。
因着只有她一人,所以她只准备了两样食物——汤饼和偃月大馄饨。
这个当口,她得抓紧了包馄饨。
元月把茶水煮上后,净了手也过来帮她包。
到了辰时,长溪无论岸上还是水中,都渐次热闹起来。
直至达到顶点时,远处传来鸣锣开道声。
接着,便听有人喊: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节度使来了吗?
一帮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一方封疆大员,天子重臣?
有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一睹节度使真容,有的则爬上附近的大柳树,还有的干脆丢下摊子跑到前面……
天亮就过来的小登娘,和村中的一帮顽童也沿着溪岸向前疯跑去。
“小心点”,祝娘子在她身后不放心的叮嘱着。
节度使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可看的?况且,做到节度使的大多也都是老叟了。
元月没有一丝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