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
我只知道麝香是后宅女人争宠断子的腌臜之物，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算计上。
而这个香囊却是任羡之送给我的，他说可以安神静心，我便一直带在身上。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难不怪自己两年迟迟无子。
难不怪任羡之给我香囊后，婚后的第一年我有两个多月的孩子忽然滑胎了。
如果他不想要孩子，其实可以直接给我说。
我从未发现这个世界的夏天这么冷。
冷得我的声音有些发抖，[雪霜，你找的人可靠吗？]
[夫人，是丞相身边的老人，出不了错。]
11
我还是去找了任羡之，我想问清楚，问他为什么？
当我到了书房后看见任羡之正握着江玖歌的手，教她写字。而江玖歌大半身子都靠在任羡之的身上，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
江玖歌是半路回来的，走丢后她养在农户，所以大字不识。
看到这个画面，我迈开的步子停下了。
江玖歌忽然打开折扇，[这上面的水墨画真好看，少主可以借我赏玩一阵子吗?]
我的手指攥紧。
任羡之在犹豫。
[少主，我一定完璧归赵，只是稍微研究一下就还你。]
任羡之还是将折扇递给了江玖歌。
江玖歌一边夸赞一边把玩着，却忽然[哎呀]一声不小心将茶杯打翻，茶渍淌在折扇上，很快晕染开来。
任羡之原本想去擦，只是江玖歌忽然从轮椅上跌了下来,
任羡之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他将江玖歌打横抱起来，担忧道，[玖歌，你没事吧？]
任羡之带着江玖歌去了外间看大夫。
而我拿起桌案上的扇子，被水晕染开后，黑墨洇开，整个扇子糊成一团。
我从来没有作画的天赋，但是因为任羡之喜爱山水图，所以我苦练了两个月，将自己最得意的画做成折扇送给了她。
如今即使扇子被太阳晒干，它依旧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12
晚上任羡之罕见地来了正殿。
他将桃花酿放在小几上，温声道，[幼昔，上次我说的话重了些，我向你致歉，但玖歌身子骨不好，我自然得多照顾一下她，你多通融一下，不要置我的气好不好？]
我讥笑道，[你是家主，我哪敢置你的气。]
任羡之脸色一僵，倒也没发脾气，[幼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不能。]
[少主，我送你的折扇呢？]
任羡之一怔，没有说话。
[是不是江玖歌弄坏了？]
他下意识地维护，[幼昔，那不过只是一个物什。]
我笑了，[物什？你明明知道那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那不仅仅是一把折扇，而是我的整颗心。
而如今我的真心被他随意践踏。
我闭着眼睛声嘶力竭，[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任羡之想要抱住我，被我推出门外，他敲着门，声音焦急，[幼昔，你开开门，听我说。]
我捂住耳朵，此时我觉得我的爱格外讽刺。
很快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少主，少夫人身子不适，请你过去。]
任羡之犹豫了几秒，转身离开。
我的身子瘫软坐在地上，笑着笑着，泪水却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13
我曾经向任羡之说过我没有推江玖歌，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现在仍旧记得任羡之不置可否的样子，[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明明江玖歌的演技那么拙劣，而在这件事上他就是看不清楚。
我闭门不出，但是任羡之总会想办法前来逗我开心。
他给我买了西市的许多话折子，带我猜字谜买花灯，带我摇骰子，打麻将。
以前只要是涉及到钱，我都会很热衷。
如今我只是冷眼看着，并将他送我的东西一一打赏给下人。
我看着街上蹦蹦跳跳的小孩，一时有些怔肿。
如果没有麝香，婚后的第一年就不会滑胎。
或许我的孩子也会有这么大了。
他也会笑着唤我阿娘。
也会如所有小孩一样向我撒娇。
一股巨大的酸涩涌上眼眶，眼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任羡之想要给我擦眼泪，被我躲开，他更加慌了，[幼昔，你别哭，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我忽然想质问他，为什么？
如果单纯地不想让我怀上他的孩子可以直接给我说，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亲手杀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哪怕有什么苦衷我也能理解。
[少主。]管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任羡之疾步走了出去。
临走时,他看了我一眼，[幼昔，你等着我，我晚点来。]
雪霜跟着过来了，小声道，[夫人，是撷珍院那边有了身子，有四个月了。]
我的眼泪戛然而止，浑身如坠冰窖。
我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果然哪有什么苦衷，只是因为我不是他的心上人而已。
14
我忽然不想留在帝师府，我让雪霜收拾一下回丞相府，明天早上就启程。
半夜我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是任羡之，我将他推开。
他神色有些不快，[幼昔，你明日要回娘家？]
我冷声道，[是呀，免得你整日担心我会对江玖歌做出什么，她如今有身孕了，要是一旦有什么不测，我可担不起罪。]
[幼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告诉你玖歌怀孕是怕你知道后难过。]
他大概真的累了，眼底泛着青灰，却竭力向我解释，一字一句。
[如果你喜欢小孩子，到时生下来在你膝下抚养，和自己的孩子一样的。]
我没理他，他又说道。
[幼昔，玖歌救过我，她的腹部中了一箭，九死一生，自她坠崖后，如今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
我不想再听他说话。
就算有救命之恩也不是非得用感情偿还。
我直接翻转着身子不再理会他。
他见我不答叹气，[那月底我接你回家，好吗？]
15
我从来都看不懂任羡之，明明之前他对我冰若冰霜，可后来也是他上赶子对我好，说心悦于我。
为了讨我欢喜，送了我九百九十九只萤火虫。
他说既然摘不下星辰就送我星辰般的光芒。
直到后来几个权重的皇子来我家提亲，我才知道自己身份对于未来夫君的加持。
我曾经向任羡之保证，无论如何以后我也会帮他谋取他想要的位置，会助他一臂之力。
是他非要巴巴凑到我的面前，展露自己的心。
我说喜欢水仙花，他便种了满园子水仙花。
我随口一提喜欢看话折子，他便亲自替我搜寻好看的奇闻异事。
我说喜欢吃樱桃，他便南下两天两夜快马加鞭给我带来新鲜的樱桃。
是他给了我生活中所有的甜，是他在我来到异世后向我伸出双手，说以后他都在我身后。
在现实世界我才18岁，我的父母都是警官，从小为了磨炼我的毅力将我当男孩子养大。
我身边的人都理所应当觉得我应该坚强，应该不怕疼。
我原本喜欢任羡之也是因为他将我当成女孩子一样呵护，事事以我为先，给我独一无二的宠爱。
如今这份宠爱也不是独一份的。
自从江玖歌回来后，我就成了那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曾经看向我的眼神是炙热的，或许当初的确是喜欢我的，但是对我的喜欢比不上年少时和江玖歌的情谊。
16
我回到了丞相府，府中荒芜了很多，只有老管事还在。
我给父亲上了一炷香，离开时，雪霜回来了。
她和我说着话，忽然控制不住哭了。
她哭着说，[夫人，香囊中麝香的含量很大，大夫说今后你都不能再孕了。]
任羡之是有多狠，为了不想有我的孩子，直接让我再也不能生孕。
反正如今我和任羡之关系恶劣成这样，我才不想给他生孩子。
但是在雪霜的眼中，孩子是一个内宅女人一生的依靠，没有孩子就没有以后的倚仗和庇护。
所以她抱着我又哭了。
最开始，我也热切地希望能有个孩子，我向通过自己的孩子绑住和任羡之的关系，让他爱上我。
后来慢慢地我想要有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其实更多是自己真正爱上了她。
父亲死后，我身边的亲人太少了。
这个大宅院里，值得我信赖的人除了雪霜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和所有人坠入爱河的少女一样，渴望和自己相爱之人有个孩子。
但是我没想到任羡之却厌恶到连我作为母亲的机会也全部破灭了。
我替雪霜擦眼泪，哄她开心，让她陪我打牌，去北街吃糖人。
我不想再回到帝师府，在相府上挺好的，有老管事陪我喝酒，有雪霜给我做糕点。
日子随意且逍遥快活。
只是我最近我越来越嗜睡，雪霜实在放心不下替我请了大夫。
只是我没想到大夫把完脉忽然神色严肃，[问我是不是之前腹部受过伤？]
我点头。
腹部的一箭是任羡之去北疆征战时，我替他挡下的。我不敢宣扬出去，因为我怕父亲责怪任羡之。
我也不敢告诉任羡之，因为我怕他内疚，并担心我的安危。
大夫叹了一口气，[你心脉受损，气血郁结，最多活不过来年春天。]
说完，雪霜忽然愣住了。
一向爱哭的雪霜，这一次没有再哭，只是她的神色忧戚，眼睛肿胀。
她带我去了我从前最爱去的地方——赌坊。
为了让我开心，她还雇了几个水军，一直让我赢，而我也配合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17
月底终于到了，原本我是很不想见到任羡之的，只是忽然离死越来越近时，我忽然有些期盼能再见他一次。
我从早上就开始坐在门口，雪霜为我添了一件衣服，[早晚温差大，夫人当心着凉。]
直到日落西山，我仍旧没有等来。
我坐在院外看着驿站的方向，更夫敲着梆子路过，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是三更天了。
帝师府的管家来回话，[夫人，少夫人腿疼所以今天少主暂时来不了。]
雪霜没有憋住，眼泪砸在了地上，替我打抱不平，[少主怎么这样，他明明之前分明是爱你的，夫人，是不是世上男人的爱都是这样，说变就变？]
我笑点她的头，[傻雪霜，以前阿爹还在世，他当然需要倚仗我了，如今阿爹过世了他再也不必觊觎我的脸色了。]
[真没趣，我们回内院吧。]
雪霜将昨天买的糕点递给我，[小姐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我咽了一小块糕点，糖味比较低，都是一个味的。
我早就腻了。
我忽然好想吃火锅，麻辣小龙虾，蟹堡、榴莲、烧烤、日式料理、以及妈妈做的素面.....
我开始想家了。
这里的天空暗沉，没有星星，看不见遥远的异世，也梦不见自己的家人。
如果没有穿越到这里，不需要完成该死的系统任务，我应该已经25岁了。
或许我已经结婚了。不管男方对我好不好，我的父母永远都是我的后盾。
我不怕死，死了刚好一了百了，什么破系统，破任务我都不想管了。
18
我不想忍了，我要把自己所受的气全部还回来。
我从来都不是好惹的对象，既然我活不久了，那我也要让江玖歌余生不安生。
我趁着任羡之找我的空挡，错开他专门去了府上。
小厮把门打开时没想到是我，吃了一惊，[夫人，少主刚刚去江府接您了，您怎么自己来了？]
我直接走了进去，[我来找江玖歌。]
江玖歌正卧在榻上吃葡萄，她虽行动不便，但是保养的很好，浑身容光焕发。
或许是看见我手中的利刃意识到自己平时亏心事做多了，看见我的一瞬间，她一个激灵，惊叫道，[来人，来人！]
还没说完，就被我用利刃抵住咽喉，我冷眼看着涌上来的小厮和奴仆，[我看谁敢？]
江玖歌浑身发抖，其他人也不敢贸然上前，站在三尺之外小心翼翼地劝说，唯恐我对江玖歌做了什么。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江玖歌忽然挺直胸脯，笑得癫狂，[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任羡之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直视着我，有恃无恐地笑着，神色挑衅，[江幼昔，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我直接将利刃划在她脸上，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
江玖歌没想到我会真来，失声尖叫，[江幼昔，你疯了。]
[当初你跳下悬崖陷害我，让我被父亲误解多年，被世人议论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江玖歌的丫鬟赶来，神色欣喜，[少夫人，少主来了。]
江玖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看见门外黑色皂角的一瞬间，我就着江玖歌的手，用利刃刺穿我的胸口。
我冲江玖歌笑得灿烂，[苦肉计不只你会用。]
鲜血喷涌而来。
我听见任羡之由远而近慌乱的脚步声，他好看的丹凤眼蓦然瞪大，满是仓皇与无措，[玖歌。]
我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玖歌，你醒醒，不要吓我。]
[快叫大夫。]
有泪滴在我的脸上，滚烫炙热。
原来他也会替我难过。
我想说话，但喉头却腥气翻涌。
但我还是竭力睁开眼睛，[少主，我真的没有推江玖歌。]
朦胧中，我看见任羡之慌乱的脸，他此时血色全无，双手颤抖，[幼昔，我信你。]
他伸出手好似要堵住我胸口喷涌而出的血，我拽住了他的手，用最后的力气问他，[少主，为什么....你要在香囊里加麝香呢？]
[如果.....你不喜欢孩子你可以直接给我说的。]
我只是看见他不断翕合的嘴唇，可他说了什么，我却完全听不清了。
他的眸子暗沉，那一瞬间，好像秋水长天再无生机。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
哭什么，我只是让她的江玖歌破了相，这就心疼了？！
比起她对我所做的，还差很多。
真好呀，我的心再也不会疼了。
他的脸渐渐消失不见。
之前系统最后一个提示音我仍旧记得，[攻略失败，宿主会魂飞魄散，再也回不了异世。]
?看来我再也见不了自己的家人了。
19
[叮]的一声，我的意识开始恢复清明。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机械的系统的提示音传来。
我有片刻的怔肿。
与此同时，眼前忽然一片飘渺，过往种种，皆在眼前浮过。
到最后变作一片虚无，变作镜中花、水中月。
当我醒来时，正趴在家里的书桌上，午后的阳光直射而来。
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有些恍惚地起身，我忽然发现我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我看着她，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随后扑到她怀里紧紧拥抱住了她：
「妈！早安！」
那个我曾经追逐，奔赴，热爱的少年终究留在另外的一个时空年轮里。
20
任羡之【番外】
江幼昔攥住我衣服的手缓缓垂下，我忽然明白这一次我是真的弄丢她了。
我以为做了一场噩梦，再次醒来江幼昔还会像曾经一样喜笑颜开。
可这一次我找遍了全世界都没找到她。
老管事似乎很不忍心来了一句，[少主，夫人早就死了，请节哀。]
一瞬间的悲恸袭来，蔓延四肢百骸，我的心仿佛一瞬间空了。
我忽然想起江幼昔临终时问我，[为什么要在香囊里加麝香？]
其实我应该最初和她说清楚曾经她嫁过来后大夫私底下说过她腹部受过重伤，经不起再孕，否则性命不保。
我知道她喜欢小孩子，所以我怕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只好先骗她。
哪怕是江玖歌产下孩子后让她抚养长大。
21
江幼昔死后我彻查了关于江玖歌所说的一切。
原来当初北疆替我挡箭的并不是她，而是江幼昔。
可笑，我一直以为的报恩其实都不过是在江幼昔脆弱的心上捅刀子。
我将江玖歌锁在地牢里，问她为什么？
她笑得很癫狂，[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姐姐，围着她转，她只不过是比我走运而已，我一点儿都不比她差。]
[是她抢走了父母的宠爱，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她如今这样是她活该！活该！]
我看着江玖歌恶毒到狰狞的表情，很难将她和平时的善解人意联系在一起。
再看见我要做什么后她的笑容渐渐消失，紧接着变成了惊恐。
我亲手将她做成了人彘，泡在了药缸里。
我要留着她的性命，要她和我一样饱受精神折磨，生不如死。
22
后来我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在江幼昔的墓碑旁给她讲很多有趣的事，给她说话。
我开始喜欢喝酒，喝得天昏地暗。
因为梦中会有江幼昔。
没有她的日子孤独、荒凉如影随形。
后来我在她的墓碑旁边建造了同样一座墓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