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再醒来的时候，我又见到了穆辞。
我被抢救过来以后，昏迷了整整三天。
“曼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已经病得这么重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力气。”我嘴唇觉得嘴唇很干。
“我知道，你放心，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曼曼，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我没有力气把手抽出来，你放开我的手。”我目光落在他紧握住我的手掌的大手上。
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流露出一只在淋雨的小狗的眼睛。
“医生说，我最后还有两个月。”我平静极了。
“不会的，我带你去大城市，去国外，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需要了，穆辞，我们结束了。”
“最后的时间里，我只想和我的父母，和我的朋友好好的在一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保持着平静，希望体体面面，漂亮鲜活地离开人间。
“曼曼，你不要我了吗...”
“曼曼，你要推开我吗...”
我少见穆辞这样哭，带着悔恨，痛苦，这样痛哭流涕。
“我上次和方柠见面了，她说你对她一直有感情，如果你真心实意爱我，你就不会和她有牵扯的。”我帮他擦去眼泪，“以前我会难过，现在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因为，你还可以和你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穆辞，你自由了，你走吧。我将死之人，只想要最后能留一点清净。”
病房外，我听到我父母的声音，和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我们看着你长大的，把女儿放心交给你，你居然这样对她！你滚！不要再来！我们以后不认你这个人！”
（12）
这已经是沈曼离开的第五个年头了。
她离开的第一年，穆辞就住进了这家疗养院，除了有时候会说一些胡言乱语，其他时间里，他都十分安静。
精神医生们都认为他在一点点好转起来。
他的朋友偶尔来看他，他也只是微笑着看着来人，呓语。
“曼曼呢？曼曼在家里做饭吗？我饿了。曼曼为什么不来看我？”
沈曼葬礼的那天，穆辞也去了，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抱着沈曼喜欢的白玫瑰。别人都送黄色和白色的菊花。
他很想见一见那棺木里躺着的遗体，还没凑近去看，就已经被沈曼的父母狠狠地拦住。
“滚开！滚！你不配见她！”
他被推搡得离沈曼很远。看着棺木里缀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只留下沈曼的脸，多亏殡仪馆的化妆师，在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病痛的痕迹。她的脸庞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沈曼在死后终于恢复了健康的气色。
穆辞眼睁睁地看着沈曼被推进了火化炉，年近三十的男人，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而方柠，也没有放弃过找穆辞，但都一一被他推脱。
她来敲穆辞的房门，这是穆辞和沈曼曾经的家。
“阿辞，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世界上依旧还有很爱你的人。”方柠想要拥抱他，却被他躲开了。
“阿辞...”
穆辞从沉默中恢复了些许清明，他两颊凹陷了下去，胡子拉碴，头发也长了。
“方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也不要再见面。”
“阿辞...为什么？”
“我承认你的出现确实让我很动摇，每一次和你接触以后，我回家看到曼曼，又觉得十分愧疚。”
“现在她已经不在了，我才发现她带走了我灵魂中很大的一块东西，我唯一的期待就是能再见到她，可惜，不可能了。”
“你只和她相伴了多久？可我们从十年前就相爱了！”方柠歇斯底里，“那我算什么？我和你这么久的感情，算什么呢？”
“算过去，但是曼曼没办法成我的过去。”他痛苦地闭上眼，“我没有爱了。方柠，我知道你曾经去找过她刺激她，我不怪你了，希望你幸福。”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穆辞都没有再听到方柠的消息。直到她在自己的公寓里打开了煤气罐，最后因为一氧化碳中毒抢救无效而死。
方柠的遗书里写到：我以为他会是我新生活的希望，所以我一直抓着不放。我没有想到是我毁掉了他的希望。
再往后的日日夜夜，穆辞似乎总能看到沈曼。
有她甩开脚上的高跟鞋进屋的样子，有她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有她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用脚尖踢了踢穆辞的胸口，使唤他：“穆辞哥哥！去给我倒杯水来！”
他看着镜子里与日渐增的白头发，看着里面形如枯骨的青年，自嘲地笑了。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读懂了，古人的情诗。
若教眼底无留恨。
不信人间有白头。
（13）
你好，我是穆辞。你想问一些什么？来这里多久了？不记得了。有好几年了吧。
你认识曼曼吗？她还在怪我吗？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曼曼是谁？我的老婆啊。我们法定夫妻，结婚好几年了。
我怎么进来的？那要从很久很久说起了。
我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她安安静静柔柔弱弱，身体也不太好，身上总有中药的味道。高中课文里学红楼梦，我突然发觉她很像林黛玉。
为了追她，我表白过很多次，甚至还在毕业晚会上，让她穿我借出来的婚纱去上台演出。到了大学时候，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也有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我怕说多了她的事情，曼曼会生气。
曼曼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刚读大学的时候，我就面临毕业了。第一次收到她的情书的时候，我意识到曼曼长大了，而我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很久以前，那个带着眼镜，头发短短的小姑娘。
曼曼进入了我的生活。在每一个应酬晚归的日子里，她都不放心地站在我家楼下等着我到深夜。第二天早起也给我准备好醒酒的茶和早饭。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明明我才是哥哥。”我捏着她的脸。曼曼的眉眼和方柠有一些相似，但是曼曼身上有方柠没有的活泼灵动。
“穆辞哥哥，有时候你喝大了，枕在我的手掌上睡着了。我这个时候觉得好满足，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妈妈。小时候都是你在照顾我。”
一个人在外求学工作久了，我总觉得空洞和孤独。曼曼每次来，都会让死气沉沉的房子有家的味道。
我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曼曼，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
曼曼说愿意的时候，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时候，方柠出现了。
我做梦到想不到我会和她重逢。我们在一起叙旧，我知道她过的很不好，有会家暴赌博的丈夫，她很痛苦。
她恳求我能陪陪她，不幸福的婚姻让她喘不上气来了。
看着曾经占据了我一整个青春的女孩如此落败，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希望看着她过的不好，我希望她能幸福。就像我现在一样。
也许她确确实实有动摇过我。
“穆辞，真的不能再选择一次我吗？”从红毯上逃离下来，我一直觉得我心里一片雾霾。方柠泪眼汪汪的时候，我觉得语塞。
能吗？还是不能呢？
在暮色降临的海边，方柠期盼地看着我。
旧地旧人，她盼望着旧情复燃吧。
我突然发现，此时此刻，我脑袋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非常非常爱我，但我这些天却可耻地动摇了自己的人的名字。
曼曼此刻，会在做什么呢？
我想起她端着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样子，穿着睡衣打着哈欠等我应酬回家的样子，吃甜品把奶油沾在嘴上的样子，看爱情电影流眼泪的样子。撒娇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湿着头发的样子。
她的千姿百态，以几秒钟的时长，迅速地放映着，在我的脑海里。
“方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曾经我有执迷不悟，也有动摇过，你是我一整个青春里的女孩，你留了太多遗憾。”
“但是遗憾要变得完美起来，并不是只有两个人再走在一起的。过去的日子依旧很美好很值得纪念，而此时此刻我们也还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对我而言，已经没有遗憾了。”
“你确确实实是我的执念，但是我不能离开曼曼，我爱她，也许迷茫过，但我现在看清自己的心了。”
“我们以后不必再联系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幸福。”
后来吗？
后来曼曼生气了。尽管我已经意识到曼曼才是我最爱的人，但她还是生气了。
曼曼...已经好几年不愿意见我了。她不愿意原谅我。我有时候做噩梦，梦到她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了。
你认识曼曼吗？能不能替我转告她，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好想再见她一面。
曼曼...曼曼...
我永远期待着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