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地宫那顶惨白骨轿炸裂的冲击,裹挟着无数涂着猩红蔻丹的骨爪碎片和粘稠黑气,将我们狠狠抛飞出去。阴寒刺骨的怨气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试图钻入七窍。我护住昏迷的白素衣,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喉头一甜,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林七月和吴老狗也摔在附近,闷哼声被四周骤然响起的、如同万鬼齐哭的呜咽声淹没。
眼前不再是那诡异的喜堂,而是一条倾斜向下、深不见底的巨大甬道。甬道开凿在一种从未见过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黑色岩石中,岩石表面布满了扭曲的天然纹路,仿佛凝固的痛苦面孔。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带着浓烈的硫磺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大地脏腑的腥甜。甬道尽头,一片无法形容的、旋转着的幽暗深潭,如同巨大的、浑浊的眼球,静静地镶嵌在黑暗里。那就是“归葬之眼”?仅仅远远望上一眼,灵魂都仿佛要被那深邃吸走。
“咳…咳咳…”吴老狗挣扎着爬起,断指处一片乌黑,伤口边缘竟有细小的冰晶在蔓延。他脸色灰败,盯着那幽潭,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惧:“九…九环锁龙井…他娘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锁龙井?”林七月抹去嘴角血迹,强撑着站起,手中紧握着那面布满裂痕的八卦镜。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甬道尽头那片幽暗,“《地阙残卷》里提过,葬龙之所必有锁龙之井,以绝地脉龙怨…这井…”她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是活的!它在‘看’我们!”
仿佛印证她的话,那幽暗深潭的中心,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扩散到边缘,撞击在光滑如镜的井壁上,发出沉闷如巨兽心跳的“咚…咚…”声。每一次“心跳”,粘稠的空气就随之震颤,那股源自大地深处的腥甜气息便浓郁一分,压迫感几何级数地攀升!
“咯咯咯…”身后,冥婚地宫方向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和怨毒的嘶鸣。那两具邪物并未被彻底消灭,它们的气息正在重新凝聚,如同跗足的阴影,紧追不舍!
前有活井噬魂,后有邪祟索命!
“没时间了!”我低吼一声,右眼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血丝不受控制地蔓延。透过血翳的视野,我终于看清了那“归葬之眼”的真实面目!
那并非一潭死水!在幽暗浑浊的“水面”之下,是九道巨大无朋、散发着亘古沧桑气息的青铜巨环!它们并非静止,而是极其缓慢地、按照某种玄奥莫测的轨迹旋转、嵌套、咬合!每一道环都粗逾水缸,环身密密麻麻刻满了比蝇头还小的扭曲文字!左环是《连山》残篇,右环是《归藏》断章,字迹古朴苍劲,却透着一股镇压万物的森然煞气!九环相互摩擦转动时,发出低沉悠远的金属嗡鸣,如同远古巨龙的叹息。九环中央,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正是那幽暗深潭的核心——锁龙之眼!而在那井壁之上,九环旋转轨迹交汇的核心点,赫然镶嵌着一对巨大的、紧闭的龙睛浮雕!龙睛由某种暗金色的金属铸造,冰冷无情,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审视着敢于靠近的一切生灵。
“九环锁龙…《连山》定阴,《归藏》量阳…双环交错,锁死龙怨…”林七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震惊,更是明悟后的沉重,“要开此井,必须同时撼动阴阳双环!破阴锁,需至阴之物献祭引动《连山》!量阳界,需至阳之血催动《归藏》!最后…”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井壁上那双紧闭的暗金龙睛,“…需以‘龙钥’嵌入龙睛,方能洞开归墟!”
“龙钥?”吴老狗喘着粗气,眼神扫过我们。
“是我的眼睛。”我声音嘶哑,右眼灼痛得几乎要爆开。血瞳的纹路在皮下疯狂扭动,仿佛在回应那锁龙井的呼唤。
“至阴之物…引动《连山》…”微弱的声音响起。白素衣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脸色金纸般透明,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艰难地抬起手,抚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一道暗紫色的咒印正微弱地闪烁着,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决然。“我的…本命蛊王…生于九幽…是至阴…”
“素衣!不行!”林七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失声惊呼,想要扑过去阻止。
“没…别的选择…”白素衣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我和林七月,又扫了一眼后方甬道深处越来越近的怨毒气息,“替我…活下去…”最后三个字轻得如同叹息。
话音未落,她抚在心口的手指猛地用力刺入!不是刺穿皮肉,而是仿佛刺入了某种虚无的契约!她脖颈上那道暗紫色的咒印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妖异刺目的紫光!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
“呃啊——!”白素衣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身体剧烈颤抖,金纸般的脸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紫黑色血管纹路!她猛地张口,一团凝聚了浓郁紫光、形态不断扭曲变幻的光球,包裹着一只形态奇异、通体剔透如紫水晶、头生独角的蛊虫虚影,被她硬生生从口中“吐”了出来!
那便是她的本命蛊王!蛊王离体的瞬间,白素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瘫倒,生机如同退潮般流逝,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那团包裹着本命蛊王的紫光,如同有生命般,带着一种悲壮决绝的意志,化作一道凄厉的紫色流星,义无反顾地射向那幽暗深潭之下,九道青铜巨环中代表着《连山》阴煞、刻满殄文的左环!
轰——!!!
紫光撞上青铜巨环的刹那,如同滚油泼进冰湖!无法想象的阴寒煞气与焚尽万物的蛊王本源之力猛烈碰撞、湮灭!整个锁龙井剧烈震动!刻满《连山》殄文的左环猛地爆发出滔天的幽蓝光芒!那光芒冰冷刺骨,瞬间照亮了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将井壁上数万扭曲的殄文映照得纤毫毕现!无数怨魂厉鬼的虚影在蓝光中浮现、哀嚎、挣扎!阴锁,被撼动了!
“素衣!”林七月泪流满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她知道,此刻容不得半点犹豫!白素衣用命换来的机会稍纵即逝!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以吾精血,引动八荒!归葬有尺,量定阴阳!**开!**”林七月状若疯狂,双手紧握那柄古朴的归葬尺,尺身上玄奥的刻度符文次第亮起!她将尺尖猛地倒转,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
尺尖入肉!滚烫的心头血瞬间喷涌而出,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归葬尺!整把尺子瞬间变得赤红滚烫,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尺身符文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股浩瀚、堂皇、仿佛能丈量天地经纬的至阳气息轰然爆发!
“量天!定地!归藏——现形!”林七月双目泣血,用尽全身力气,将饱饮心头精血的归葬尺,狠狠掷向深潭之下,那代表着《归藏》阳和、缓慢旋转的右环!
归葬尺化作一道燃烧的金红流星,带着林七月燃烧的生命精元,精准无比地刺入刻满《归藏》断章的青铜右环!
嗡——!!!
截然不同的宏大嗡鸣响起!右环爆发出炽烈如骄阳的金红色光芒!温暖、浩大、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至阳之力汹涌澎湃!无数代表着山川河岳、星辰日月的金色符文虚影在光芒中流转沉浮!阳锁,被激活了!
阴(左环幽蓝)!阳(右环金红)!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源共生的庞大力量,在九环锁龙井的核心猛烈碰撞、交织、旋转!如同一个被强行启动的、巨大无朋的阴阳磨盘!整个地下空间都在疯狂震动!岩壁崩裂,碎石如雨!那幽暗浑浊的“水面”被彻底搅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急速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正是那双紧闭的暗金龙睛!
“就是现在!小海!”林七月力竭跪倒,脸色惨白如雪,心口插着归葬尺,鲜血染红了前襟,气息微弱地嘶喊,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无需多言!右眼传来的剧痛和召唤已经达到了顶点!血瞳之力在疯狂咆哮,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那井壁上的龙睛浮雕,此刻如同两个巨大的黑洞,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既是极致的痛苦,也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左手五指如钩,指甲瞬间变得乌黑锋利,带着血瞳本源的力量,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右眼!
噗!
滚烫的、混杂着浓郁金光和血丝的液体喷溅而出!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仿佛整个头颅都被生生撕裂!视野陷入一片纯粹的血红和黑暗!但我的手,却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和意志,死死抓住了一团在掌心疯狂跳动、灼热如烙铁、蕴含着恐怖龙威的“东西”——我的血瞳!
没有丝毫停顿!我凭着残存的感知和那龙睛浮雕传来的强烈牵引,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那团跳动的、属于我的“龙钥”,狠狠按向井壁漩涡中心,那双紧闭的暗金龙睛!
剜目!嵌睛!
当那团蕴含着血瞳之力和我生命本源的金红色光团,触碰到冰冷坚硬龙睛浮雕的瞬间——
“吼嗷嗷嗷——!!!!!”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穿透无尽时空的恐怖龙吟,猛地从锁龙井的最深处爆发出来!这龙吟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震得人三魂七魄都在战栗哀鸣!整座昆仑山脉,仿佛在这声龙吟中剧烈地颤抖、呻吟!
九道原本缓慢旋转、相互制衡的青铜巨环,在这一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旋转速度陡然飙升!摩擦发出的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刺耳欲聋的、如同亿万把利刃刮擦金属的尖啸!阴(幽蓝)与阳(金红)的能量彻底沸腾、狂暴地相互湮灭、又奇异地融合!
锁龙井中心的巨大漩涡旋转得更加疯狂,浑浊的井水被无形的力量排开、蒸发!井底深处的景象,第一次暴露在惨绿烛光和阴阳双环狂暴的光芒之下!
那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洞穴。而在洞穴中央,一口巨大的、通体覆盖着厚重铜绿和暗沉水锈的**青铜巨棺**,正被九道从洞穴深处延伸出来的、粗如巨蟒的黑色锁链死死缠绕、捆绑着,缓缓地从那无底深渊中,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一点一点地浮升上来!
青铜棺椁!它终于出现了!
棺身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和难以辨认的古老纹饰。一股比锁龙井本身更加古老、更加沉重、更加死寂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随着青铜棺的上升,迅速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阴阳双环碰撞的狂暴气息。
成功了?我们打开了锁龙井?这棺椁里…就是一切的答案?
林七月捂着心口,归葬尺还插在那里,鲜血染红了她的手,她死死盯着那口缓缓上升的巨棺。吴老狗拖着受伤的身体,挡在昏迷的白素衣身前,脸上混杂着惊惧和一丝贪婪。我失去右眼的剧痛仍在撕扯神经,空荡的眼眶里,残留的血瞳之力却在疯狂躁动,仿佛在畏惧,又仿佛在…共鸣?
青铜巨棺缓缓上升,最终悬停在距离“水面”漩涡约三丈的高度。九道粗大的黑色锁链绷得笔直,将它牢牢固定在这个位置。棺身停止了震动,死寂的气息笼罩一切。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细微的水声响起。是之前被排开的浑浊井水,此刻正顺着巨大棺椁的边沿和锁链的缝隙,缓缓流淌下来。水流冲刷着棺身上厚重的铜绿和水锈,露出了下方被掩盖的部分。
我的左眼,以及林七月、吴老狗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那被水流冲刷显露的地方。
棺盖内侧!
那巨大的青铜棺盖内侧,原本被污垢覆盖,此刻水流淌过,露出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深入青铜肌理的刻痕!
全是字!
全都是同两个字!
“陈九”
“陈九”
“陈九”
“陈九”
“陈九”……
无数个“陈九”!用不同的力道、不同的工具、甚至可能来自不同年代刻下的“陈九”!有的刻痕古朴苍劲,深陷棺木;有的则显得较新,边缘还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利;有的潦草癫狂,仿佛濒死之人的绝笔;有的则工整冷硬,如同冰冷的宣告。
这口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岁月的青铜巨棺,它的内盖上,竟然被人用这种方式,刻满了同一个名字——陈九!这景象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恐怖怪物都要诡异、惊悚!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诅咒,一种烙印,深深地刻进了这口棺椁的灵魂里!
“嘶…”吴老狗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肥肉都在哆嗦,“这…这他娘的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棺盖内侧最中心的位置牢牢吸引住了。
在那里,在无数陈旧的“陈九”刻痕之上,有一道最新的刻痕!
那刻痕极深,边缘锐利,像是刚刚用某种极其锋利的工具,带着难以言喻的恨意或狂热,狠狠地凿刻上去!刻痕的凹槽里,还残留着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是血!
新鲜的、尚未凝固的人血!
一滴粘稠的、暗红的血珠,正从那道最新、最深的“陈九”刻痕的末端,缓缓地、缓缓地渗出,沿着冰冷的青铜棺壁,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