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黎娇娇的神情，他是明白她的性格的，定然是放在心里了。
他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
黎娇娇的性子他太明白了，太过严谨，不愿意放过一丁点可能性。
只要这事儿被她记挂着，她就算使出百般解数也要求得真相。更别说这事还是关乎他的。
她定然是怀疑他这些日子与友人的出行，虽然不曾阻拦，但到底是在心里留了档的。
孟先生有些苦恼，他之前怕黎娇娇不够聪明谨慎，怕她在他走后身后无人支撑依靠会难过伤神。
可这会儿她的这份聪明用到他身上，他才觉得自己的担心会不会多余了点？
黎娇娇不像黎敬安，她就像天生打通了名为聪慧的大门，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书本知识，她都可以学的很快。
所以，就算他真的走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
就算是毛毛躁躁、脑子不怎么开窍的黎敬安，有黎娇娇在一定也很难惹出大祸的吧？
“先生？”黎娇娇的手在孟先生面前轻轻挥动着，拉回了他的神思。
“先生，您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没什么……为师只是突然想起来好久没有仔细查过你们姐弟俩的课业了。”
此言一出，姐弟俩瞬间汗毛一紧，就连身上的皮肤都紧了些许。
“先生，您放心，我们一直有在好好完成您布置的课业。”
孟先生捻着胡子，“你们确实没有偷懒？我最近出门太多，身体有些消耗，怕是不能每日都检查了。”
黎娇娇：“咳，先生查不查都是差不多的，我们怎会偷工减料。”
黎敬安也附和道：“就、就是，我们一直都完成的很好的。”
孟先生只是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姐弟俩定然是浑水摸鱼了，但是他不准备将人逼得太紧。
果然是没有孩子不怕课业，一提到这个，就连黎娇娇这样聪明的孩子都扛不住。
也幸而他还会这么一招，这才能成功的转移话题。
不然若是黎娇娇再继续追问下去，指不定他还真能暴露点什么。
他的时间不多了，要趁这最后的时间将他该做的一切都做完，这样才能对得起因为他而惨死的妻子和女儿。
之前答应他们姐弟俩的京城怕是去不了了，他的身体亏空太多，能够维持成现在这肤样子还是多亏了那厮带来的药。
几人吃着晚食，吃完后桃花他们很快就将其撤下去。
师徒三人辗转坐到院中新搭的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聊着聊着，他们突然又想去吃饭前说的那个话题。
“娇丫头，结果你还是没说你下午去县衙做什么呢。”
“哦，那是去做一件好事了。”
“好事？”黎敬安凑过去，“什么好事啊？”
“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利国利民的大事么……”孟先生抬起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难不成是因为最近不寻常的暑热？”
黎敬安闻言，立刻激动的插话，“前两日书院的先生也考了我这个题，还让我写一篇策论呢。”
“当时也是姐姐给我提的建议，后来我写成文章还被先生们夸了呢！所以，姐姐说的难不成真是关于这个？”
黎娇娇得意的点点头，“那是自然。”
孟先生很喜欢看到这样的黎娇娇，这样的她能够让人感觉到年轻人的鲜活。
她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隐忍、严谨，所以偶尔看见她露出这么一副小儿女姿态才会让他那么动容。
“那娇丫头不妨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也让我们跟着长长脸。”
黎娇娇从衣袖里掏出折叠好的租地契约递给孟先生。
他伸手接过，展开扫了一眼，眉心微皱，似是不解，“衙门的租地契约，只有……两亩？”
孟先生抬起头，“娇丫头，怎的像衙门租了地，而且还只有两亩？”
黎娇娇听出孟先生语气中的犹疑了，不过是两亩地，就算是县城的也不会比春溪镇贵上二两而已。
他们买得起的，没必要特地跑到县衙去借。
“这地咱们确实买得起，但是这可不是普通的地，而是我的实验地。”
“实验地？”
黎娇娇点点头，“没错，我今日去县城就是因为发现了特殊的藩国作物……”
接下来，黎娇娇详细地跟两人介绍了她和阿瓦交易的经过，还有那对他们来说还很神奇的土豆。
听她说完，黎敬安惊呆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作物。若真是像姐姐想的那样，那就真的是功德一件啊！”
孟先生则是眼带笑意地捻了捻胡子，“娇丫头，你这次可算是运气好了。”
“若是让京城那帮专门跟藩国打交道的老小子知道了，那他们肠子都得悔青。”
“按照你的说法就是因为这作物在藩国属于底层贫民的食物，所以才一直没有被高层重视。”
“不然每年的进贡藩国必然不会少了这个，因此那些老家伙才没有发现。不过这件事要真是做好了，确实也是功德一件。”
“不仅能够养活数万百姓，还能让你们姐弟俩飞黄腾达。就算不能直接受到圣上赏赐，那至少也会在他那挂个名儿。”
黎敬安听完已经在憧憬着了，“哇，没想到好处居然这么多……”
黎娇娇差点没笑出声，揶揄道：“先生您还真是促狭，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再说了，这事儿最后要是真成了，那一层层上报上去有没有我名儿还不知道呢。”
黎娇娇可是深谙其中抢功劳的破事，什么都是一层层传上去，功劳被瓜分。
除非她背后有靠山能够抗住这些人眼红的压力，不然要是反抗了那不然就得跟他们斗到底。
而她现在有这个条件吗？她有靠山吗？
哦，许淮暂时算一个吧。
不过他那样儿还是算了吧，那纨绔去了京城估计只有惹祸的份。
而且那货一没官职二没交际，就一个许家二少的名头。
要搁纨绔堆里或许好使，但是换做官员之中就不会有人买他的账。
孟先生轻笑出声，眼底带着些许苦涩和讽刺。
他转头看了眼黎娇娇，有些心疼她的清醒，心中的万千思绪化作一声叹息。
叹息声落，一只粗糙的、带着些许岁月痕迹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黎娇娇的头。
“作甚这么小就这么清醒？太清醒了就会看到很多这个世间阴暗面，心也就慢慢痛苦起来。”
黎娇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抬起头看着孟先生，眼底是决绝和坚定。
“比起浑噩度日，学生更愿意清醒生活。就算是看到很多不想看到的，那不过也是生活中必经的而已。”
“比起愚蠢的活，我更愿意……”清醒的死。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先生打断了，“行了，为师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做的很对，一直都是……”
他心里不经惆怅着，自己的事要告诉她吗？
黎娇娇最不喜隐瞒和谎言了，就算是善意的也最好不要。
因为比起被欺骗和保护，她更喜欢站在同一阵营一同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