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然有些错愕，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在拿起龙破大剑，领悟天仪四像决，变成钟半仙前，也是带兵打仗的行家，抛开那些非人的强大力量不谈，单单从军事角度上讲，圣弗兰城几乎是最不可能被攻陷的城市之一。
作为奥斯里克第二大城市，无论是城墙的牢固程度，城防火力的密集度，还有驻军的战斗力，都是没得挑剔的。
更重要的是，圣弗兰城是南部粮仓，城中还有自南向北的河流穿过，水源和粮食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正面强攻难度极大，长时间围困也毫无意义，而且南部是广袤的平原，周边行省的援军，可畅通无阻地快速驰援圣弗兰，速度最快的轻骑兵，不出三日就可抵达。
钟然问道：“暂且不论你有何打算，先问问你的意图吧？”
希洛是奥斯里克的皇子，圣弗兰城也算他家的产业，自己攻占自己的城市，这主意听上去颇为脑残。
希洛道：“倒也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军事占领，而是对圣弗兰城进行政治概念上的攻陷。”
“政治概念……你想铲除圣弗兰城的官僚集团？你不是皇子吗？谁敢得罪你？需要绕那么大圈子？”
希洛笑道：“您也知道我这皇子就是个虚名，不担任职务，也没有上位可能的三皇子殿下，就是个好看的花瓶，我若亲临，他们自会热情款待，尽人臣之礼，可要他们按我的命令行事，那可就痴人说梦。”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目的有两个，第一，最要紧的是赈灾救荒，圣弗兰城必须开仓放粮，存粮的数目我已经从那帮贵族嘴里问清楚了，足够所有灾民熬过冬季，也足以维持圣弗兰城自己的消耗，帝都那边从莱恩进口就是。第二，龙血阵线的各位，是为避特雷斯的锋芒，暂时离开星坠丘陵的，这林子里的基地不是长久之计，得在奥斯里克境内，找到一个能让大量兽灵安全落脚的地方。”
钟然道：“你看中的圣弗兰城？”
“这里距离星坠丘陵最近，而且人员结构复杂，有大量来自莱恩的商团和工人，很适合隐蔽藏身，但前提是圣弗兰城的官僚必须听我指挥，目前的城主和各大军官，几乎都是大哥的人，不可能卖我那么大面子。”
“哈哈，所以你就要打掉他们？你这是抽你大哥的大嘴巴子啊。”钟然道。
希洛则笑了起来，指着外面道：“这临时营地也花了不少钱，更别提这些年的活动经费，所有开销几乎都是二哥倾情赞助，我还他人情也是应该的。另外，谋划这一切的，是名为黑鸦的神秘暴徒，和我希洛·奥斯里克有什么关系？”
钟然本不想掺和希洛的麻烦事，不过看九夏好像很上心的样子，低下头询问道：“你又想跟着他们去闹腾吗？”
九夏点点头：“圣弗兰城那些当官的都好坏，眼看着大家饿死都不管不顾，还堂而皇之地浪费食物，希洛要收拾他们，我们也该帮帮忙吧？”
钟然将大手放在她小脑袋上：“要物理铲除那帮狗官没有难度，但绝对的武力可没办法解决所有问题，比如你的魔法就不能变出食物和衣服来，这次的事可没办法靠打打杀杀来解决，得维持圣弗兰城正常的运作，蛮干的话，局势一乱，会出更大的岔子。”
九夏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之后失落地埋下头：“那这次，咱们又只能看着吗？”
钟然有些头疼地道：“话说，我带着你从埋骨原出发的第一天，不就是本着旅游的心态上路的吗？本来咱们就是随便看看，你这么努力，跟个小菩萨一样，一路救苦救难的。”
“是你叫我当个好孩子的。”
“呃……那时候形势所迫，再说，好孩子也没必要好到那么离谱的地步。”
“可是……”九夏别过脸去，小声嘀咕道：“我努力当个好孩子的话，你是不是会更喜欢我……”
“嗯？你说什么？”钟然弯腰凑到她跟前，侧耳倾听。
九夏脸红红地推开他道：“哎呀！靠太近了啦！”
希洛笑了几声，对九夏道：“这次，我可不敢再自负地请你们二位旁观了，虽说不能靠武力解决，可文斗也是需要一些外援的，这次可得有劳你们。”
听到希洛有求于自己，九夏眼睛立马就亮了，和得意地上前两步，开心地道：“没问题！我可厉害了，肯定能帮你搞定。”
钟然有些纠结地看着参与度很高的“热心小市民”。
九夏最近越来越喜欢使用自己的魔法力量，他也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年纪小，自己盯着还好，等她日后长大成人，独自行走江湖，掌握如此可怕的力量，却由着性子使用的话，保不齐会捅出娄子。
不过，眼下还不需要他担心未来的事，希洛拿来纸笔，拉上新加入的乔株，与钟然和九夏，仔仔细细地讲解了自己的全套计划。
听完后，钟然点头道：“厉害，如果顺利的话，的确可行，但万事开头难，这出师有名的第一步，是最困难的。”
希洛道：“对，所以需要艾莉希娅，和你们二位的帮助。”
他要靠文斗的方式拿下圣弗兰城，就必须给自己找一个能入局的身份，这花瓶三皇子肯定不行。
奥斯里克三皇子不好使，那就得找另一个能让官员和贵族给面子的身份。
在奥斯里克，或者说整个西陆，除了各自的皇族外，最有牌面的，自然是天辉教廷。
希洛说道：“天辉教廷在圣弗兰也有教区，地区主教早就将灾情上报，但从结果上看，翡冷翠并没有如自己所宣扬的那般仁善，没人在乎这件事。因此，我可借此做文章。”
钟然问：“怎么做？”
“一百年前大瘟疫时期，所辖教区出现严重疫情，而当地政府无力控制时，天辉教廷就会接管当地政府的工作，那时候翡冷翠的骑士和巡礼者满世界抗疫，死了不少人，都是真英雄呢……现在类似情况出现，翡冷翠没有回应，那咱们就让他回应。”
“你要假借教廷特使的身份吗？”
“没错，新任教宗沙利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严密封锁了圣女艾莉希娅叛逃一事，甚至各地的异端审判局都不清楚自己要抓的具体是谁，圣弗兰的主教当然也不会知道艾莉希娅叛逃，她依旧是货真价实的圣院圣女殿下。”
钟然立刻反驳道：“这的确行得通，可太冒险了！艾莉希娅可是在被异端审判局追杀，她隐瞒身份都费了好大力气，主动暴露实在太蠢，你是在拿艾莉希娅的命替你打工，夏萝知道了不得和你闹？”
希洛道：“夏萝也就是看上去强势，实质上是个很依赖我的可爱妹妹，这种要命的大事上，她是很懂事的，知道要听我话，至于艾莉希娅，坦白讲，在西陆能护她周全的人也只有奥斯里克皇族，她的命本就是我和夏萝保的，借我用用无可厚非。”
钟然看了希洛几眼，之后冷笑了一声：“夏萝是外冷内热，可你恰恰相反，你是个很薄情的人，会以没有任何温度的绝对逻辑，去思考每一件事。”
“这算是批评吗？”
“不，如果没有这种摒弃一切情感，理性到可怕的性格，你和夏萝应该活不到今天……而且，你很像我一个老朋友，虽然我知道他做的事情是对的，可却伤了很多老朋友的心。”
希洛道：“这评价可真是令人惶恐，我可不敢与那位帝君相提并论。”
钟然盯着他，有些惊讶：“你……”
他笑了笑，摊手道：“你和九夏小姐展现了太多如同神迹的力量，况且我说过的，你们有着不属于任何时代，任何种族，任何国家的气质，这样的大人物，却神秘到连名字都不曾听说，可太奇怪了。那么，反过来去找【没有名字的人】就豁然开朗了。”
希洛把话说到这，一切就都明朗了，他郑重其事地向钟然鞠躬，随后道：“能有幸与您这样的人并肩，此生了无遗憾，至于您将我与那位帝君相提并论，可就太过了点，实在承受不起，哈哈哈。”
钟然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自己对希洛那特别的感觉是源自何处。
说实话，希洛这样的人并不讨喜，这种过于聪明，又装疯卖傻的人，你很难弄清他具体在想什么，也不懂他的好恶。
林梦璃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希洛也说自己喜欢她，可钟然却实在不敢肯定，他所说的喜欢，是真是假。
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交朋友，可钟然却意外不讨厌他，究其原因，或许正是因为他和元无殇是同一类人吧。
艾莉希娅的性命，包括艾雅，瑞克斯，乔株的性命，他说用就用，不会有任何犹豫，哪怕是迫不得已，可如此不假思索，还是令人过意不去。
可没有他们这样的人，这世间很多大事就不可能做得成。
或者，在希洛那云淡风轻地“使用”别人的生命时，那无法言说的难过和压抑，都被他藏在心里。
“老元，你呢？你将我除名，甚至下令追杀我的时候，也曾痛苦过吗？”钟然忍不住想到。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元无殇死前与他再喝上一杯。
不为别的，只要他亲口说：“迫不得已，我一直很难过，对不起。”，那钟然这千年来所有的积怨，也就一笑了之了。
可惜，他永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钟然也永远无法释怀。
最后，他忍不住问道：“希洛，你说你没有办法和林梦璃在一起，那么你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是觉得，不过是放弃一个有些漂亮的小姑娘，纯属无足轻重的小事？”
希洛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但他思考了很久，之后认认真真地道：“佣兵先生，我是人，一个血肉之躯的活人，并不是神，你似乎把我想得太伟大了呢。”
聪明人，有时候并不需要挑明，答案就在各自心里了。
钟然愣了一下，之后露出释然的笑意：“哈哈哈，对，对，对……你也好，那家伙也好，你们都只是人。”
他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口，再次看向希洛道：“放心吧，你和林梦璃，一定会在一起的，这是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