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因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以我的立场出发，我巴不得皇帝早点去死。”
赛因语出惊人，上来就是掉脑袋的铁狼发言，吓得钟然赶紧看了看周围。
附近并非没有人，夜莹骑士团全员都在场，赛因身边就有十多号人。
而且他并没有压低声音，钟然笃定至少有五个人是切实无误能清楚听见他送死发言的。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听后没有任何反应，貌似稀松平常。
赛因看出钟然的疑问，解释道：“夜莹骑士团，是追随赛琳公主的，昔日罗兰帝国的骑士，在诺德兰，夜莹骑士历来都只效忠继承赛琳公主血脉的女性后裔，在我们眼里，艾尔莎不是诺德兰皇帝的女儿，而是罗兰帝国的继承人。”
历史渊源的确如此，但罗兰帝国都覆灭五百余年，昔日超级帝国土崩瓦解之日，钟然还以“流浪骑士”的马甲，给这座将倾的大厦来上过几脚，混了不少好处，花了一百多年才花光那时候赚的金子。
这帮夜莹骑士居然到现在都一直遵守五百多年前的信条，执拗地认为艾尔莎是罗兰帝国的后裔，说不清是忠诚还是搞笑了。
既然今天等不来授勋仪式，钟然也就和九夏一起回去，等明天剿灭了变种蜥蜴再说。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正殿内发生的，远远不是他想象中那般父慈女孝。
“咳咳咳！！！！”
诺德兰皇帝，今年不过四十岁的亚特·诺德兰，即将来到生命的最后一程。
他剧烈地呛咳越发难以遏制，胸前的衣襟，被混杂着血丝的浓痰糊成一团，散发着腥臭，滑腻而恶心，真丝被套上也全是口鼻喷溅出的血沫。
他不停地颤抖，哪怕十多个火炉把房间烘烤得如同盛夏，也止不住那股严寒。
正当盛年，却形如枯槁，毫无体面可言。
艾尔莎被帷幔隔在一旁，秉烛的白发老人今天也没有再去抓药，只是默默地守护着亚特，手里拿着的也仅仅是清水。
不忍的艾尔莎，近乎哀求一般地问：“罗格斯爷爷，当真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您不是说过，父皇的病不算什么恶疾吗？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那老人叹气道：“的确不算疑难杂症，不过是区区肺炎而已，但要治疗，需要抗生素类药物，我手里的存货，十年前用来抢救伤员，早已耗尽。”
艾尔莎道：“抗生素……那究竟是什么药？是海外仙人的灵药吗？还是恶魔王庭从地狱换取的？我都可以去追寻的！”
罗格斯摇头道：“世间没有那种玄乎的药品……唯一掌握抗生素技术的，只有千年前的辰国帝君，到今天早就失传了。”
“一定还有办法！我立刻和赛因赶赴辰国，用最快的战马，日夜兼程，最快半月就可抵达辰国，一定还有人……”
亚特打断艾尔莎道：“艾尔莎够了……老罗，我还有几天？”
罗格斯道：“你若想苟延残喘，半月总是有的，你若想回光返照一下，我保你活蹦乱跳个三天不是问题，但三天后，第一位诺德兰女皇就该登基了。”
艾尔莎赶紧道：“我不要当什么女皇！我还没有当够公主你！我不要你离开！”
亚特苦涩地笑了笑，他撑着床铺想做起来，艾尔莎赶紧冲上前搀扶着他。
亚特笑道：“你一向爱干净，我这浑身血痰，脏兮兮的病人，可让你受委屈了。”
艾尔莎毫不介意道：“不会的，我……”
亚特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沉默片刻后，他念叨道：“艾尔莎，我很嫉妒你，甚至有些讨厌你。”
“父皇……”
“我嫉妒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我却要带着复兴罗兰的梦想去见你爷爷，我讨厌你那无可救药的善良和天真，居然跑去林子里和兽灵缔约，把自家的林海拱手让给那帮畜生。”
艾尔莎低着头，一声不吭，不反驳，也不解释。
亚特哼道：“艾尔莎，皇帝是谁？”
“是父皇您。”
“好，传诺德兰皇帝的号令，让部队集结，进驻林海，把兽灵族给我全部镇压下去，统一管辖，不服的就地处决，让我们的战线推到北部那些贼寇的脸上！”
正殿只有三人，亚特的话，除了艾尔莎和罗格斯，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艾尔莎抬起头，眼里满是悲切，却也无比坚定：“父皇，兽灵族依靠龙柱之力进化，并非畜生野兽，而是与人族无二的生命，他们的力量能成为助力，必须友善……”
“够了！”
亚特甩开艾尔莎的手，指着她的鼻子，怒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殿外全都是你的夜莹骑士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撤换了所有下级军官，架空了我的元帅和将军，控制了我的军队吗？骑枪公主？好威风！好神气！你还不是女皇呢！”
他抓起床头象征王权的仪式剑，递向艾尔莎道：“杀了我啊！这样你就是真正的女皇了！不用假惺惺地等我死！罗格斯无条件效忠诺德兰皇帝，只要我死了，他自动就会变成你的人，没人会知道一个肺病鬼是怎么死的！来啊！”
艾尔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摇着头，抽泣道：“女儿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我只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哪怕是让我当一个下级骑士我也心甘情愿，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帝！”
罗格斯静静地看着这对父女，大殿内回荡的只有艾尔莎的哭声。
过了良久，亚特才躺了回去，沙哑地道：“对不起艾尔莎，请你理解一个垂死帝王那可悲可笑的自尊心……我不放心啊，你太善良，太温柔了，我多希望你能永远当美丽温柔的公主，女皇……这个称号太沉重了。”
几乎是在交代遗言，亚特详细讲了自己死后的人事安排，未来十年的经济发展，和应对奥斯里克，教皇国，莱恩联合王国等西陆主要大国的外交策略。
最后，他无比担忧地道：“艾尔莎，千年前，人族是踏在龙族的尸首上建立新秩序的，永远不要相信继承龙族力量的兽灵，你若解决不了兽灵和人族的矛盾，就趁着那帮畜生还没有反抗之力前，让兽灵全部消失，才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