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告诉我这是谎言!”钟然按着脑门,大声质问道。
他甚至喊出了声,在蒙托看来,钟然歇斯底里般地自言自语,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在对话,像是精神错乱一般。
蕾希娅却还是带着轻快地笑意道:“字面意思,不朽古龙并非生物,而是星球意志在物质位面的投射,就好比一颗小蘑菇,你踩碎蘑菇,却无法消灭地底蔓延十余米的菌丝,过不了多久,新的蘑菇又会冒出来,就这样简单~”
寥寥数语,就将钟然此前构筑的世界观彻底击溃。
为何那么多人义无反顾地追随辰国帝君,为何猎龙骑士们甘愿牺牲。
大家都有着同一个信念——创造一个无龙的世界。
不用生活在巨龙的恐惧下,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不需要看着国家,仅仅因为古龙的一次现身,就轻易地覆灭。
可如今,蕾希娅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钟然觉得头痛欲裂,他陷入了一连串怀疑与自我否定间,整个人的认知体系都濒临崩溃。
直到他看见蒙托朝前走去,着迷一般向那红玉柱石伸出手时,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抓住他,将他拽了回来,掀翻在地道:“你疯了?”
蒙托居然从钟然眼里看到了一丝畏惧,他指着红玉柱石道:“你在害怕?害怕这石头里的怪物?”
“怪物?你管这玩意儿叫怪物?这是不朽古龙!是真正的神灵,你想惊扰他的休眠吗?”
“休眠?你如何得知?”
“因为你我还活着,因为诺德兰还建在,因为这个世界还被他烧成灰烬,就这么简单。”
这番对话也是钟然说给自己听的。
冷静下来一想,这红玉柱石不过百余米,远远没到天柱那般规模,周围的元素环境也很稳定,看上去焚天尚未完全复苏,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以人类文明的尺度来看,或许会无比漫长。
一千年都过去了,倘若再有一千年,对寿命不过百年之期的人类来说,和永恒没什么两样。
蒙托就和魔怔了一样,跃跃欲试道:“不朽古龙?传说中,英勇的骑士皆以屠龙为荣耀,是命运吗?是女神给我的一场试炼吗?让我直面古龙,找回荣耀?!”
钟然吐槽道:“呵呵,你们那女神当初还是小丫头呢,被古龙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元无殇身后丢丢治疗,别提多小鸟依人了。”
他最后检查了一圈,的确没有发现焚天有苏醒迹象后,与蒙托一起离开了洞窟。
在回到地面前,他提醒道:“古龙柱石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给我烂在肚子里,人类不该知晓古龙的秘密。”
蒙托没有回答,他只是觉得屈辱,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是丢了魂。
钟然斩下了那亚龙巨蜥的头颅,和其他没有找到位置的“幸运儿”们,共享了这份荣光,载着巨蜥的脑袋,和大片大片的变种蜥蜴头盖骨,一起“凯旋”。
回到赛琳尼亚,市民们在中轴大道上排起长队,鲜花铺地,两旁都是赞美和欢呼。
艾尔莎亲自出面迎接众人,不爱出风头的钟然,直接把斩杀巨蜥的功劳与蒙托共享,在他的描述中,米蔻拉和雷奥英勇战斗,终不幸牺牲,是蒙托死战不退,才让他有机会斩杀魔物。
因此,蒙托得以和钟然并排走在艾尔莎身侧,享受众人的崇敬和膜拜。
人们惊叹于龙蜥头颅的巨大,在内心不断脑补那英勇惨烈的战斗,编排了一连串英雄赞歌,再过些日子,这段经历也会被写入吟游诗人的段子,在西陆大范围传唱吧。
钟然很开心地挥着手,偶尔会对少女们回以飞吻,和美少妇眉来眼去,还接了好几个女孩编的花环,全都套在脖子上。
蒙托却全程一言不发,他只觉得这是对他莫大的讽刺,看着市民们为斩杀巨蜥而欢呼,他就忍不住低语道:“那洞窟里明明有更可怕的怪物,我只是临阵脱逃的懦夫,这些欢呼压根就是嘲笑!”
钟然叹气道:“龙是龙,人是人,最英勇的战士,也无需因畏惧巨龙而自责,曾经的猎龙骑士团,不过是疯子集中营,并不是什么英雄。”
当晚,艾尔莎在王国内的广场,举报了盛大的宴会。
富饶的诺德兰,自然不缺好酒好肉,清甜的花酿酒,与烤肉和浓汤的油香混合在一起,大家载歌载舞,庆祝这伟大的胜利。
他们再度斩杀了恐怖的魔物,一如往常。
无龙的时代已经一千年,人类依旧是世界的霸主,毋庸置疑!
九夏和兽灵们在一起还好,和人类在一起,怕生的她还是相当不自在,只想往钟然怀里躲。
霜若也不习惯这样的环境,钟然索性委托赛因,把两个小家伙先送回了旅馆。
钟然是个酒蒙子,一个喝不醉的酒鬼自然是无底深坑,他不会放弃每一个免费喝酒的机会,抱着两坛子酒就开始无限畅饮。
现在九夏还回去了,更是肆无忌惮,干脆赤裸上身,和身材火辣的女孩们贴身热舞,尽情放纵了起来。
至后半夜,喝趴下近乎所有人后,王宫的侍从们才开始收拾,只是满地的醉汉,加上玉体横陈的姑娘们,估计今夜是起不来了。
钟然几乎是唯一清醒的人,当然,还有艾尔莎。
她独自靠在正殿高台的护栏上,看着热闹的宴会,也看着王宫,默默无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钟然拿着最后一瓶酒,轻轻一跃,就蹬着墙壁窜了上来,落在她身边道:“怎么一个人发呆?喝两杯吗?”
艾尔莎好奇道:“佣兵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诺德兰是在一处高地上的小国,四周没有山峦,夜间的风很大,让艾尔莎漂亮的粉色长发肆意地飘动。
钟然轻轻拨开扫在自己脸上的长发,笑着道:“你身上夜莹花的香味,被风送了过来,我循着味儿就来了呗~”
艾尔莎抿嘴浅笑:“夜莹花的香味是很淡的,佣兵先生您鼻子和狗一样灵吗?”
“分情况,在嗅美少女这个领域,我鼻子确实很灵,越漂亮的女孩,我嗅觉就越灵。”
“您那么擅长撩拨女孩子的心弦吗?”艾尔莎巧笑嫣然,也不知是欢喜,还是觉得有趣。
钟然摇摇头道:“我的感情一向淡薄,是个满嘴烂话的家伙而已……只是觉得现在的你,需要我说些好话逗你一下。”
他摆下两个漂亮的杯子,斟酒道:“你看上去心事重重,说来听听,我很喜欢你的国家,可以帮帮你。”
他刚斟满一个杯子,正要斟第二杯,艾尔莎却直接把他手里的酒瓶给拿走,十分豪爽地仰头痛饮,一口气灌下去了大半瓶。
钟然却只能像个小娘们一样,拿着精致的酒杯,呆呆地看着她道:“呃……不愧是骑枪公主,够豪迈,但这酒度数可不低,悠着点啊。”
“嗝~~~~”
艾尔莎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笑了起来,随后又归于沉默,过了很久,当烈酒都在她脸上映出红晕后,她只是摇头道:“夜深了,佣兵先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转身想走,但因为酒精的影响,脚下虚浮,又穿着细高跟,腿一软,就朝着下方的阶梯一头栽了下去。
钟然眼疾手快,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顺势就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不好意思,无意冒犯。”钟然赶紧退开半步,可谁知,艾尔莎却没有起身的意图。
她半靠在钟然胸前,双手攥着他的衣襟,裸露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很快,钟然就感到胸前一片湿热,艾尔莎,这个面对巨龙都敢持盾上前的女孩,这个以骑士荣耀为鉴,正面击败教宗骑士亨利特的女孩,却在无声地哭泣。
她远没有大家以为的那样坚强,女皇的冠冕,实在太沉重了。
“对不起,佣兵先生,能就这样让我靠一下吗?”艾尔莎近乎是哀求一般,吸着鼻子,抽泣道。
重甲,巨盾,大剑,卸去这一切后,身着王袍的艾尔莎,和其他十七岁的少女一样的身娇体柔,一样的温润如玉。
钟然感到一丝异样的情愫,艾尔莎是个自小独立要强的女孩,或许自己是她一辈子中,第一个能无条件依靠的强者。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经历下,艾尔莎这丫头,难道……
他小心翼翼地把控和他人的距离,可眼下,纵是千锤百炼的钟然,也没办法将这样的她狠心推开。
“我这没有终点的马车,看来又有新乘客要上车了。”钟然如此想到。
黎明即将到来,仅仅是这最后短暂的夜晚,也无需吝啬自己的温柔了。
钟然叹了口气,一手环抱她的纤腰,一手轻抚她的长发,安静地听着她无声的哭泣。
但此时,没有喝醉的却还有一人。
狮牙蒙托早早就离开了广场,他提着一瓶酒,一边灌自己,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在赛琳尼亚的城墙外。
酒精让人迷醉,恍惚间,漩涡海渊之下,摧毁舰队的龙影,踩死米蔻拉,咬碎雷奥的亚龙巨蜥,哪一个个同僚惨死的画面浮上心头。
而更多,则是他一次次逃走,一次次被吓得动弹不得的画面。
蒙托一口气灌完了酒,将瓶子奋力地砸碎在地上,无能狂怒地朝周围挥舞拳头。
狂猛的音浪将树木轰得东倒西歪,林中鸟兽被吓得到处乱飞,醉眼惺忪的蒙托,冲着空无一日的荒野大喊大叫:“来啊!你们这些怪物!你们这些四脚蛇!冲我狮牙蒙托来啊!我才不怕你们呢!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你们!!!!!来啊!!”
他乱嚎乱打一通,似乎只要这样发泄体力,才能稍微缓解自己心中的郁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一个低沉,喑哑,像是自遥远彼方而来,带着回响的神秘之音,在他耳畔响起:“你真的不怕吗?”
蒙托瞪圆了眼睛,迅速起身,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人。
而那个声音却再度响起:“我能闻到你尿裤子的骚味,所有人都能闻到,你的部下,你的扈从,还有那粉毛骚婊子公主,以及她的骑士和人民,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全都在笑话你~”
“闭嘴!”蒙托怒骂道,却无法终止这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声音。
“你是海军舰队的耻辱,是莱恩王国的笑柄,是胆小鬼,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是落荒而逃的懦夫,你为何不敢承认?”
“闭嘴!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蒙托大吼道。
“愤怒?屈辱?不甘?很好,我们可以利用你的愤怒,去洗刷你的屈辱。”
苍白色的火焰从地底窜起,于那神秘诡谲的白色火焰中,一个被重重枷锁捆缚,燃烧着的幻影从中现身。
火焰中传来那神秘之音:“将你的愤怒给予我,我则给予和愤怒对等的力量,我们去宰了那头老龙,就如昔日的猎龙英雄一般,用古龙的血来洗刷你的屈辱。”
蒙托痴痴傻傻地看着那团不详的苍白火焰,一步一步靠过去道:“屠杀古龙?就你和我吗?”
“没错,你无需担忧,一切都如梦境一般转瞬即逝,你只需要保持愤怒,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蒙托点点头,缓缓走入了那火焰之中。
很快,自地底燃起的不详白焰融入了他的身体,苍白的焰光在他眼中熊熊燃烧,蒙托深吸一口气,活动着手腕道:“人界的空气吗,和地狱比起来也没多大差别……真是个孱弱的身体,但以人族为标准,还算不赖。”
他走进了林海,朝着洞窟迈步,发出轻蔑地冷笑:“该苏醒了,梵天,让我见识见识,创世之柱那塑造天地的伟大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