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宛笑着摇摇头,“不怪你。过来,帮我梳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几日不见,邓春娘倒似一下子老了许多,嘴边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坠得她嘴角一直向下。
一脸的悲苦。
樱宛心中有些微的怜悯,“娘,这是怎了?”
听见樱宛这一声“娘”,邓春娘从出神中醒来,她抓住女孩双手,用力地摇着,“是你哥,樱宛,救救你二哥!”
“二哥?偷药被抓到了?”
见女孩脸色微沉,邓春娘急道:“不是……不是那营生的事,是你二哥,不知道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带累着他学坏!”
樱宛一愣,差点笑出声。
魏有亮学坏,还需要旁人带?
邓春娘:“他有好几日不回家了,你二嫂急得不行。你……你跟厂公说说,让他帮着找找……”
樱宛:“就这事?”
邓春娘一脸苦相地频频点头,“闺女,求你了。你哥是真的被别人带坏了,要不他怎么会抛下家里,抛下你二嫂不管?”
魏有亮确实很黏丹桂。
可是……
樱宛:“神医谷解散从人,每人都给了三个月俸禄。二哥交去家里了吗?”
邓春娘一愣。
……从未听说过这事!
樱宛淡淡的:“或许,是手里有了钱,出去逍遥了。”
邓春娘:“怎会?我和他爹都急得不行……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哥,樱宛,你帮帮你哥……”
“我怎么帮?”樱宛一腔郁气,直接顶了回来,“一样是你的孩子,我哥可能只是出去逍遥,你就急成这样,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天天地见不到爹娘,怎么你就不着急着急我?”
“你怎么能和你哥比……”一句话出口,邓春娘才觉察出不对,“好闺女,你那女婿有能耐,这不是举手之劳……”
“他有能耐是他的事,我只是个小奶娘,帮不上你。”樱宛立起身子,“魏老夫人,请吧。”
邓春娘是哭着走的。
她有话没敢跟樱宛说全。
从神医谷回来的那天,魏有亮神情就不太对。
她这个二儿子,她自己知道,虽说暴躁易怒,可脑子却没那么不好使。
那天,他就两三句就被惹恼,眼眶通红,急冲冲地冲了出去,说去找什么肃哥,要揭露樱宛的秘密。
之后再也没回家。
是不是触怒了厂公,被东厂给扣下了?
可樱宛要是知道,二哥是要把她的事儿给捅出去,怕是更不会帮忙……
邓春娘心里发急,口中骂着,“魏有亮,你到底躲哪儿去了,让娘这顿好找……儿啊,你快回来啊……”
她的呼唤,魏有亮听不见。
听见了,也回不来。
此时此刻。
被封禁许久的回春堂,地下室。
魏有亮被捆在椅子上,涕泪磅礴,他被眼泪眼屎糊得一塌糊涂的眼睛,看向站在身前的李肃:“你特么敢这么对老子,你不想活了……”
李肃手指间把玩着一个天青色小瓷瓶,上上下下地扔着。
引得魏有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生怕……摔坏了。
“这罂粟精美是美,可也贵啊!我请了你这么多天,你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回报给我。说起来,还是我赔了。”
罂粟精。
最让人上瘾的东西。
魏有亮自从丢了神医谷的差事,心情郁闷,本想找李肃这个一向仰慕自己的傻子,好好再骗几顿。
却没想到,被人不知不觉地下了药。
到现在,脱不了身。
魏有亮看着小瓷瓶,“我有价值,我有!我……我是顾玄卿大舅哥!”
“哦?”李肃似笑非笑,“他一个太监,有什么大舅哥?”
“有,有的!他那个夫人,是我妹子!”魏有亮忍不了,口水直流,“你给我,你快给我!我告诉你,我那妹子,可不是个寻常奶娘,她……”
一席话听完。
李肃脸色数变。
他原本,只想着好好勒索一笔魏樱宛。
可现在看来,他瞎猫撞上死耗子,大有可为。
想着,李肃一脸的笑,亲手解开魏有亮绳子,“抽吧,快活一下。快活完了,我领你去见个贵人。”
“你说的这些,贵人若是爱听,魏兄,你可就真的发达了。”
被解开的魏有亮,瘫软如一口粘痰,只有双手拼命地伸向罂粟精。
拨开瓶盖,青烟袅袅冒出。
一口吸上,魏有亮身子舒服地打了个寒战。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肃哥,你让我下地狱我都去。”
全然不想,他说的话,是要把自己的妹子送进地狱。
东宫灶神祭渐渐近了。
收到请柬的各府都准备起来。
破天荒地,顾老夫人差人客客气气地请了顾玄卿过去,斟酌已久似地试探:“给华月也准备套好衣裳,让她跟着你进宫,沾沾喜气。”
看着老夫人背后立着的,一身白衣的华月。
顾玄卿面无表情。
“那天夫人要带哪个侍女入宫,是她的事,该去求她。”男人声音淡漠。
顾老夫人不耐,“什么夫人,你还不知道?你那夫人,灶神祭后就要离府。”老夫人眼珠一转,“我早就赏了她三百两安家费。往后陪着你的,还不是华月……?”
男人动作一顿。
樱宛要走?
怪不得这么着急地把别的女人安排进来,原来她自己……连家都安好了。
顾玄卿修长的指尖按住胸口膻中,压下翻涌上来的一阵郁痛。
灶神节,东宫家宴。
这日一早,樱宛见到了好几日不见的顾玄卿。
男人还是一身玄衣,愈发显得腰窄腿长。
有些瘦了。
樱宛看着他苍白的俊脸,心底酸涩难当。
到底是自己害了男人,可为了外婆那一条命,她……她不敢说。
只盼着平安度过灶神祭,她离开厂公府,男人能接受旁人的奶水。
就还有一条生路。
只是她再不能陪着他了。
强忍住心底的疼痛,樱宛坐在妆台前:“我不过是一个小奶娘,皇宫那样的地方,从前想都不敢想,今天也能跟着厂公去见识见识。”
那日之后,顾玄卿的眼睛渐渐复明,现下,他看得见。
男人含笑,站在樱宛身后,帮她挽起沉甸甸的一头青丝,“我没把你当你奶娘对待。”
当不当奶娘都好,今日过后,恐怕……再无瓜葛。
“今日,要好生打扮。”顾玄卿轻声道。
樱宛乖顺点头,“嗯。只是不知道这样重要的宴会,我该穿什么。”
话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遍观大央三百年历史,大约从来不曾有她这样身份的……奶娘,能进入东宫,拜谒太子。
她算是,独一份儿。
男人略嫌粗糙的修长手指,梳过女孩墨玉似的长发,“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无需顾及你是谁的妻子,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名义上,他……是个太监。
本不有妻子。
自然,也不应该用太监夫人这个荒谬的身份,束缚住樱宛。
他要她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过完今天。
她要走,他就送她一份最尊贵的礼物。
她会喜欢的……
女孩漆黑的长发,水一样在指间流泻而下。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为她梳头……顾玄卿苦笑,或许,真的是要死了吧?
他竟然如此珍惜,和樱宛相处的一点一滴。
樱宛感应过来时,顾玄卿已经为她梳好了发髻。
镜子里的女孩,不像妇人。
倒像个未出阁的少女。
樱宛虽然不懂这些,却也有几分不安,“这……这行吗?”
顾玄卿微笑,“很好看。”
原来,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是这般的……美丽。
怪不得有人那样爱她,要与她私奔……
想到这儿,顾玄卿脸色不易察觉地一沉。
他……人之将死,很想知道,被樱宛那样爱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玄卿状似不经意地:“你那个小哥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