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众朝臣,范纯仁的这些话无异于在打宋哲宗的脸。宋哲宗本来就对元祐年间这些臣子们来气(因为他们是宣仁太后选出来的,宋哲宗有一个心结,那就是亲政以后,逢宣仁太后必反。宣仁太后支持的事,哲宗一律反对。选人太后重用的人,哲宗一律打入冷宫),碍于面子,没有当众发作出来。
邓润甫将宋哲宗的微表情看得真真切切。他知道,该自己上场了。这是得到哲宗认可的绝佳机会。
“范大人此言差矣!先帝法度,被司马光、苏辙之流尽毁。对先帝大不敬的人,训斥都是轻的。要我说,就应该砍掉脑袋!”
邓润甫此话一出,宋哲宗立即向他投来赞许的眼波。可见,邓润甫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出手,知道如何在官场中获得老板的青睐。
范纯仁连哲宗都敢亮剑,岂能怕邓润甫?
“此言差矣!法本无弊,先帝法度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应该改正。改与不改,只有一个标尺,那就是是否对国家有利。只要对国家有利,为什么就不能改呢?”
宋哲宗再也忍不住了,怒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和汉武帝并列的是暴君秦始皇!”
范纯仁回敬道,“陛下,苏辙论述的重点在于事和时,而不是评论人!”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是啊,自己心心念念的认为苏辙在诋毁先帝。如果他论述的是事呢?一念及此,大为光火的宋哲宗脸色也渐渐好转,由阴转晴了。
范纯仁在朝堂上始终为苏辙辩护,这令苏辙万分感动。其实,苏辙与范纯仁二人平日里因为政见不合,关系势同水火。
苏辙万万没想到,人生秋凉时节,范纯仁能够给为自己两肋插刀。他在殿外等候,等待范纯仁。
终于等到范纯仁从大殿出来,苏辙急忙走上前去,手持笏板,长揖到地,“多谢范大人仗义相助,辙感激不尽。公乃当世佛也!”
这一番经历,苏辙对皇帝的态度已经了然。他回道家中,急忙写札子,请求外任。
宋哲宗自然欣然同意,下诏令苏辙以端明殿学士的身份外人汝州。中书舍人吴安负责草拟诏书,诏书之中,有“文学风节,天下所闻……原诚终是爱君,薄责尚期改过”的句子,对苏辙的文学以及初心予以肯定。
宋哲宗看到吴安草拟的诏书,气得险些手撕了它。怒道,“苏辙引用汉武帝的故事,来比拟先帝,事体失当,有失人臣风范。他所奏事体,夸大其词,令人生厌!朕对大臣的进退,都是有根有据,绝不会轻易乱动,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对于苏辙,亦复如是。可以令苏辙以本官外任汝州!这种诏书,重写!”
看到吴安在宋哲宗跟前失宠,侍御史虞策、殿中御史来之卲、监察御史郭知章纷纷攻击吴安,痛斥他身为中书舍人,却不念皇恩徇私枉法,任意褒贬品评人物。
有虞策、来之卲、郭知章等人的谏言,宋哲宗堂而皇之的摘掉了吴安的官帽子,心情才大为舒坦了一阵子。
元祐九年四月十二日,被改为绍圣元年。从此,宋哲宗开始了大张旗鼓地报复这九年来宣仁太后对他的无限打压和一众朝臣对他的漠视。他疯狂反扑,将当年宣仁太后提拔起来的保守派统统外放,将昔日被打压下去的新政派一一提拔了上来。曾布被任命为翰林学士承旨,张商英被任命为右正言……
远在定州的苏轼对朝廷上发生的这一切洞若观火。这些重新执掌朝纲的新贵们,像李清臣、邓润甫、杨畏、虞策、张商英、章惇……这些人苏轼都十分了解。苏轼知道,弟弟苏辙被打倒,他将成为下一个攻击目标。
果不其然,在改元绍圣不久,御史虞策上书弹劾苏轼,说他从前撰写诏书过程中,写了不少讥讽朝廷的话,应该对他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算,打倒反动文人权威。
殿中御史来之卲也不甘寂寞,上章弹劾苏轼,“苏轼所做的文字,处处充斥着讥讽先朝的陈词滥调。他选词造句,援古论今,大多引述的都是衰败之事,以此来发泄他的私愤!”紧接着,来之卲列举了苏轼所草拟的一些诏书,极尽污蔑之能事。
痛打文学界的老大,张商英也不甘人后。接着赵挺之领头,率领全台御史向苏轼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击,并建议宋哲宗将苏轼贬谪到英州。
关键时刻,范纯仁又一次挺身而出了。“陛下明察,此事不关苏子瞻事明矣。当年熙宁法度,都是吕惠卿附会王安石的建议制定而成的。这熙宁法度实际上早已经背离了先帝爱民求治的本心。等到太皇天后垂帘听政之后,一些旧派人物开始贬损熙宁法度,并将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篡改,算而今已经过去八年了。现如今,这些那熙宁法度来攻击苏轼的这些人,当年都是掌握着舆论场的言官御史们。八年前,他们身为御史,为什么不纳谏进忠言?他们何故把脖子一缩,藏了起来?八年后的今天,为什么突然之间都窜了出来那这件事儿来说事儿?他们难道不是在观望吗?他们哪有一点儿言官的气节?陛下不可不察啊!”
范纯仁将攻击苏轼者的丑态揭露得淋漓尽致,奈何宋哲宗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谏言了。在宋哲宗的心中有着非常浓烈的成见,只要是与他的观点意见相左,他一概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怜范纯仁一身忠肝义胆,直言敢谏,一腔热血最终都喂了狗。
宋哲宗似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越走越远,与元祐时代似乎是一场“人猿相揖别”,可谁又能断定这不是一场人类长出尾巴的返祖现象呢?
绍圣元年闰四月初三,朝廷的诏书下到定州。苏轼被摘掉了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的官帽子,被贬为左朝奉郎责知英州军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