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大雨终于停了,空气里却还是雾蒙蒙的。
天宝寺周围宫室稀疏,人迹罕至。
白玉石地面被雨水冲刷得耀眼反光,映着宝塔上微弱的灯火,宝塔背后是浓黑的天幕。
温玉娇站在天宝寺的门外徘徊了几步,忽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宝塔的柔和光芒,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虽然儿时跟着傅氏经常进庙烧香,但她并不算是礼佛之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一向慵懒随意的心性。
人生本就有许多离别之苦,平常的日子若是不随遇而安,还要谨慎守戒,她觉得太过辛苦了。
不过今日,温玉娇却是在心里许了个愿:若是陆连理和梅儿熬过此劫,她愿意常年茹素,远离红尘,从此礼佛。
她面对宝塔站着,薄唇微动,说着无人能听见的愿望。
不远处的游廊上,男子披着鸦羽披风,站在宝塔的台阶上远望门外的女子,冷沉的眼眸犹如一湾幽潭,带着欲说还休的情意。
等到亥时末,听方嬷嬷说陆连理身上的热稍微退了些,梅儿也没再呕吐,两个孩子都在宝塔中睡着了,温玉娇才稍稍安下心来,转身招呼了葫芦和霜儿跟上,打算回东宫去。
“娘娘,地上泥泞不好走,不如还是乘轿吧?”吉言提着灯笼,小跑了两步跟上。
“无妨,我想走一走。”温玉娇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前方黑漆漆的宫道。
“是,那小的去前边照路。”吉言连忙招呼了两个小黄门提着灯笼去前方照路。
“娘娘有何吩咐?”霜儿看出她眼神里的凌厉,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
“可有常忠的消息?”温玉娇也不遮掩,边走边问道,“那萨满的事,他查的怎么样了?”
“前几日在昭王府时,奴婢见过他一面,说是已经找到了那萨满的下落,只是还需时日才能问出真相来。”霜儿说着,转了转眼眸道,“娘娘怀疑今天的事与那萨满有关?”
“嗯,”树上有雨珠滴下来,温玉娇放缓了脚步,抬头看着树上,“天宝寺的宝塔只能暂时压制邪气,要治好陆连理和梅儿,还是要将那萨满捉来问个清楚。”
“为何不让常翎自己说?”葫芦捏紧了小拳头,“她不说,就打到她说为止!”
温玉娇摇了摇头:“吴柳儿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就算懂些术法也是有人教她,她道行不够,只知用邪术害人,未必会解,到时你就算打死了她,依旧救不了两个孩子。”
“就算她不知道,周氏也定然知道!”葫芦愤愤然道,“就让太子殿下把她们母女都抓来严刑逼供!”
“没用,”温玉娇摇头叹了口气,“周氏比起吴柳儿更加难对付,她心思深沉,又是个狠厉果决的性子,我倒是觉得太子今日出手太过心急,失了往日的方寸。这么着急让聂真抓了常翎,反倒是给了周氏准备的时间,一旦周氏准备好说辞,就更问不出什么来。”
“娘娘,奴婢也觉得太子殿下今日有些不对劲,”霜儿思忖了片刻,犹豫着说道,“平日里奴婢有一点小错,他都会斥责奴婢,可今日奴婢没守好小王爷和梅儿,太子竟然没有责怪,且他刚到文山居不久,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让聂将军去瑶琴台抓人,不似平日里那般英明,就像是……在心慌什么。”
“那还用说?他做了亏心事,”葫芦不屑地回看了一眼身后天宝寺的方向,“自然备受煎熬,活该!”
“亏心事?”霜儿疑惑地看了一眼葫芦,想不出来太子能做什么亏心事,“太子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别问了。”葫芦看了一眼太子妃,心知此事绝不能乱说。
“霜儿,你想办法出宫去,让常忠无论如何这两天让那萨满说出实情,最好是……将那萨满带到宫里来。”温玉娇微微眯起眼眸,目光看向前方照路的灯笼,“若是那萨满不好对付,就去钦天监请崔道然帮你们,说是本宫的意思。”
“娘娘,小王爷还未醒来,奴婢担心这一走……无人照顾他。”霜儿眼里噙着泪水,自责一下全涌上心头,“下午奴婢还答应明日教他变戏法,小王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想起陆连理平日里调皮的样子,主仆三人都默了默。
温玉娇红了眼眶:“放心吧,有天宝寺的两位禅师在,陆连理暂时不会有事,他一定会好起来,等你回来再缠着你教他变戏法。”
霜儿抹了一下眼角的泪,后退半步单膝跪下,声音坚定又带着几分哽咽:“娘娘保重,奴婢去了。”
说罢,那青衣少女便轻身上了数,在稀疏的枝叶间飞驰了几步,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中。
“娘娘别担心,有霜儿和常忠在,此事定会水落石出。”见温玉娇望着天际出神,葫芦小声安慰道。
吉言回过头,发现方才还是三人现下只剩下温玉娇和葫芦二人,纳闷地挠了挠脑袋,以为霜儿又返回天宝寺去了,便也没有多问。
一整天身心俱疲,温玉娇回秀安阁小睡了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温玉娇正坐在妆台前,由着两个小宫女梳妆。
王嬷嬷过来禀报,说陆连理还未醒,太子殿下沉不住气,一大早就派了大队人马去常家,把周氏也给捉了,现在关在刑部大牢中。
“那对儿母女一肚子坏水,要我说,殿下此举真是大快人心!”没注意到温玉娇神色微冷,王嬷嬷说得眉飞色舞,“听闻常相和周家的子弟正跪在天宝寺门外,求太子殿下开恩放了周氏。哼!敢伤小王爷,太子殿下会理他们才怪!”
常翎虽然被聂真抓了审问,可毕竟她人还在瑶琴台,消息也没有放出去,明面上太子并未废侧妃,可周氏被关进刑部大牢,这事儿可就闹大了,上京城中很快就会有风言风语传出。
温玉娇“嗯”了一声,她曾听常敬北说过,周氏将娘家的几个侄儿安排在陆晏身边,不过都是些没有实权的小吏,掀不起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