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医生,你咋这么厉害?不光会给人看咳嗽感冒,还能治骨伤呢?”李卫东从屋里出来就很兴奋,一直跟在庄春柏身边。
庄春柏表面看起来淡淡的,实际嘴角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被夸奖总是让人开心的。
“李队长,骑射比赛不是定在下午么?“庄冬雪望着远处开始集结的马队,摔跤场上的角逐尚未结束,但参加骑射的选手们已牵着各自的赛马在场边等候了。
骑射场的规模远比摔跤场大,没有铲车和推土机的年代,兵团战士们硬是用铁锹和爬犁在一米多深的积雪中清出了一条两米宽的环形跑道,跑道两侧铲起的雪墙堆得有一人高,像两道蜿蜒的白色长城。
庄冬雪踮脚张望,没找到苏和的身影。
“这里也是终点,是最佳观赛点!”李卫东引着她们来到计分区,为了方便统计成绩,这里搭了一个能容纳十来个人的小棚。
他变戏法似的从军挎包里掏出一个小煤油炉,铜色外壳被擦得锃亮。
“坐下看,我给你们热奶茶。”
庄春柏忍不住笑问:“你这挎包怎么和百宝袋一样,什么都有?”
“那当然,为了你专门准备……”李卫东随口说到一半愣住,剩下的全咽回去了,幸好声音不大,没被听到。
庄冬雪捧过李卫东递来的搪瓷缸子,温热的奶茶熨帖着掌心,他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呢。
“李队长,铲雪这么费劲,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个时间办红色浪潮大会?等开春雪化了不是更省事?”
李卫东将一把带壳花生撒在炉盖的铁丝网上,抬头笑道:“下个月六号是咱们汉人的春节,也是牧民的查干萨日。”
他边说边用刺刀尖翻动着花生:“从腊月二十三祭火神开始,直到大年初二,都是草原上最热闹的日子。”
一粒花生突然“啪”地爆开,李卫东敏捷地用刀尖接住,剥开壳,顺手递给庄春柏。
“你去四队时应该也看到了,有些牧民跟咱们……”他做了个分开的手势,“所以党组织决定用最热闹的方式把大家聚到一块儿。”他眨眨眼,“就像奶茶要配炒米才更香,民族团结只要用心就会暖。”
庄冬雪恍然大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我党思想工作的优势之处,确实让人心里又温又暖的。
“还有女骑手呢?”庄冬雪望着检录处的骑手,有女知青,也有穿着传统蒙古袍的姑娘。
“当然有,妇女能顶半边天嘛!只要想参加就能参加,你想不想参加?”李卫东问。
庄冬雪赶紧摆摆手:“我不会骑马,还是算了。”
李卫东又问了庄春柏她们几个,忍不住笑道:“你们居然都不会骑马?不怕,等开春了,我来教你们,在草原上咋能不会骑马呢,简单得很,一学就会。”
庄冬雪也分到了几个刚烤炸的花生,嚼一口香得很,配口奶茶更好,她一直觉得奶茶就得是甜的,没想到草原上的咸奶茶一样很好喝。
“今年头一届,没想到报名骑射的人这么多。”花生烤得差不多了,李卫东望着起点那边聚集的越来越多的骑手继续道,“第一轮比速度,六百米环形跑道跑五圈,每组五人,取前两名晋级。”
“那第二轮呢?”庄冬雪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第二轮可是真功夫!”李卫东眼睛一亮,“既要速度又要准头,看到那边了么?跑道边设了十个固定靶,骑手在飞驰中开弓,命中环数和到达名次换算积分,前十名进决赛。”
“最后一轮更精彩!”他突然拍了下大腿,“结合了牧民传统的'叼羊'游戏,不过把小羊皮筒换成了大红绸球。”
“骑手得在马上抢夺,既要力气又要巧劲……”
嘹亮的军号声划破长空。
庄冬雪一个激灵,熟悉的铜管音色让她条件反射的挺直了背脊,虽然这旋律与她以前看电影时那令敌人闻声丧胆的冲锋号不同,但令人血脉偾张的穿透力却如出一辙。
跑道起点处,五匹骏马已经就位,它们喷着白雾般的鼻息,马蹄不安地刨着冻土,其中一匹纯黑的青海骢格外醒目,它颈部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马鞍两侧系着的蓝色哈达随风飘动。
苏和端坐其上,玄色蒙古袍下摆垂落在马腹两侧,像两片静止的鹰羽。
“苏和同志居然分在第一组了,后面的人可要难受喽。”李卫东突然挺直腰板,手中的花生壳簌簌落下。
“苏和?在哪儿呢?”庄冬雪循声望去,正看见阳光刺破云层,如舞台追光般笼罩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她不由自主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场,用力挥舞着手臂喊:“苏和,苏和!”
马背上的苏和似有所感,猛地转头,在看清庄冬雪的瞬间,那张被寒风雕刻得冷峻的面容骤然融化,眼角眉梢都漾起笑意。
苏和单手攥紧缰绳,另一只手朝庄冬雪挥了挥,然后又点了点自己的喉咙——这是叫她别喊太大声,小心咳嗽。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庄冬雪心头一暖,乖乖退回座位时,掌心却已经沁出汗来。
她突然好紧张。
“毫无悬念的比赛。”李卫东慢悠悠地剥着花生,话音未落,发令旗已如铡刀般劈下。
马蹄声起,青骢马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苏和半立马上,腰背弓成完美的流线型,狂风将他额前的黑发尽数掀起,露出那双如苍狼般锐利的眼睛。
仅仅三个呼吸间,他就已经领先其他选手数个身位,经过计分区时,他竟还能分神侧目,朝庄冬雪的方向扬了扬嘴角,笑容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野性自信,像是一捧滚烫的沙砾,直灌她心口。
第二圈过半,青骢马速度丝毫不减,苏和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腾起伏律动,被他超越的骑手拼命挥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玄青色的背影绝尘而去。
“我说什么来着?”李卫东望着一骑绝尘的苏和,拍着大腿笑道,“场地限制他了,要是在开阔草原,他能把最后一名套两圈!”
李卫东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而且他这马被没收有一阵子了,他估计都没磨合到最佳状态呢。”
“没收?”庄冬雪猛地转头。
“咳,特殊情况,他家之前不是被抄了两回么?”李卫东讪讪地抓抓后脑勺,“不过许团长让把马养在兵团,出任务时还是让苏和骑……”
“他那匹马啊,可是正儿八经的青海骢,有阿拉伯马血统,跟乌兰配种生的小马驹绝对优秀!”李卫东望着庄冬雪问,“不过话说,那小马什么时候能断奶?”
庄冬雪沉默不语,她才不会让黑豆被没收呢!
这次大会之后,只要苏和拿到冠军,就能将黑豆留下来了。
“第三圈了,又要套一个,不对,是套两个!”李卫东突然蹦起来,打断了关于马匹的滔滔不绝。
苏和的身影在阳光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弯刀,风扯动着他的皮袍下摆,猎猎作响,他跑进最后一圈时,第二名还有两圈剩余。
全场已经开始欢呼,庄冬雪遥望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锋芒毕露的苏和——不再是那个温声细语切肉喂她的青年,而是一位真正的草原勇士。
“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啦?”庄夏菱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庄冬雪的腰,“你跟苏和……嗯?”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睛眯成两道促狭的月牙。
庄冬雪低头假装整理衣摆:“就是普通朋友啊。”
“哦。”庄夏菱夸张地点头,突然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垂上,“特别‘普通’那种朋友?能大半夜帮你熬药,大清早惦记着给你找新鲜羊奶,比赛时只对你一个人笑的那种‘普通’朋友?”
除了对她笑,别的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庄冬雪耳根烧,想不好怎么反驳二姐,终点已经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苏和冲线瞬间,青骢马一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耀眼的弧光。
他视线遥落在她身上,满是自豪,汗水都在阳光下被镀成了金色。
庄冬雪有些看愣了,原来真有人可以像展翅的雄鹰,在湛蓝的天幕下定格成最耀眼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