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六队已是下午。
苏和将阿努与乌兰安置在一起，黑豆对新伙伴充满好奇，调皮地去撩拨阿努，阿努虽然刚到陌生环境有些不安，但对小马驹的挑衅却显得格外宽容，完全没有尥蹶子。
之前用来治疗乌兰的那间蒙古包，本是堆放粮食的，诺日勒家粮少才显得空荡。
庄冬雪和姐妹们将阿努的饲料搬进去码好，看着堆积整齐的粮袋，踏实感油然而生。
“果然是家里有粮心不慌啊，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庄冬雪信心满满，“不仅要粮仓满，还要肉食足，开春后，我就拿六队做试点，争取把羊群数量翻一番！”
然而，俗语说“月满则亏”。
庄冬雪精心规划的蓝图，破碎得猝不及防。
一周后，黄主任派来的通信员带来了冰冷的通知，不是电报，而是专人送达。
“经组织核查，庄庆年同志存在严重思想错误，已被定性为‘走资派’。因此，你们的知青安置申请，不予批准。”通信员的声音不带感情，“黄主任指示，预支给你们的粮食暂不收回，但必须按规定，在一年内还清所有配额。”
庄冬雪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不予批准？这意味着她们不仅失去了知青身份，安置费和工资，还背上了沉重的粮食债务？
“不过，”通信员语气缓和了些，“许团长让我转告你，上次提到的军马健康顾问一事，仍然有效。”
谢小兰给通信员送来一杯水，原本挺高兴的，听到这个噩耗，差点晕过去。
通信员语重心长地小声说：“你们别怪黄主任，他也是迫于压力，这通知是副师长那边发过来的，似乎……有人专门盯着你们家。”
“我就说过，不要太过张扬，被人盯上肯定没好事！”庄春柏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一眼庄冬雪，就好像如果她不因为救马闹出那么大动静，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一样。
“你给我出来！”庄夏菱拽着庄春柏就出去了，免得她在通信员面前瞎说话。
“同志，就一点儿转圜余地都没有么？”谢小兰声音都在颤抖。
通信员摇摇头，对庄冬雪说：“顾问这事，许团长就能拍板，你考虑好了，给我个回话，我明天回兵团，帮你把信儿带回去。”
“做顾问有工资吗？”庄冬雪涩声问，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难说。”通信员坦诚道，“但许团长不会让你们饿肚子，这是他的原话。”
庄冬雪沉了口气：“其实我想帮助更多的牧民做更多的事。”
通信员笑道：“这不冲突，平时你还是在六队帮牧民，只是兵团那边如果有情况，你要第一时间过去，而且每个月你也需要有几天的时间去给战马做检查。”
庄冬雪松了口气，立刻点头：“那没问题，您帮我告诉许团长，我愿意做顾问。”
不管怎么说，有事做总比什么也不做好，不管那些粮食要不要还，这么一大家子人也是要吃饭的啊！
“还有件事，李卫东同志被正式任命为六队队长了，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他。”
送走了通信员，庄夏菱和庄春柏大吵了一架，庄冬雪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想说话。
她以前虽不算是个多幸运的人吧，至少也不会这么倒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好不容易有点适应草原生活了，就从天而降这么大一座“山”。
真，压力山大啊。
为了欢迎新队长和新知青，六队召开了全体大会。
庄家姐妹本不想参加，却被李卫东坚决地请了过去。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李卫东站在人群前，声音洪亮有力，目光扫过众人，“就算父亲犯了错误，子女也是可以教育好的，我李卫东在这里表个态，希望大家不要对庄家的姐妹戴有色眼镜！”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今往后，庄家的姐妹跟大家一起劳动，工分照记，口粮照发，咱们六队虽然比不上三队和四队富，但只要大伙儿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说到这里，他特意提高声音：“更何况，咱们队有两位‘神医’，庄春柏同志能给人看病，庄冬雪同志能给牛羊治病，这就是咱们六队最大的优势，大家说是不是？”
“是！”人群爆发出响亮的回应。
其实庄冬雪没想到会有人挺她们的，尤其是牧民，应和的最大声的竟然是看起来一直不怎么喜欢她的额尔登叔叔。
她眼眶发热，李卫东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这感觉就像是刚掉进冰窟窿就立刻被人捞起来了一样。
“小雪，你见到苏和了么？”乌力吉从人群里挤过来，他手臂吊着一根布带，一看就是庄春柏的手笔。
他现在和苏和一样，都喜欢叫她小雪，说是作为朋友听起来更亲切。
庄冬雪摇摇头说：“你手臂还没好么？”
“没，还是有点疼，庄医生让我这么吊着，不用力能好得快一点。”
庄冬雪环顾四周，又摇摇头：“我没见到苏和，昨天他带乌兰和黑豆出门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知青被拒的消息传来后，苏和也听到了，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只说出去溜乌兰，然后走了就没回来。
庄冬雪本来还在担心呢，还是诺日勒说的，苏和有时候会带马出去个一两天，他野外生存能力很强，没必要担心。
直到第二天下午，苏和风尘仆仆地骑着乌兰出现在蒙古包前。
“你去哪了？”庄冬雪迎上去。
苏和翻身下马，脸上有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异常坚定：“我把黑豆送到兵团去了，它该断奶了。”
他跟着拍了拍乌兰的脖子，目光转向庄冬雪，声音低沉下来：“我还去兵团详细问了情况。”
庄冬雪脸色一暗，送黑豆只是个借口，去问情况才是他真实意图吧？
“你父亲并没有被定性为‘走资派’，是有人匿名举报了你们家，这事才被上面严查的，但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诉别人，许团长特意嘱咐的。”
“举报？”庄冬雪心头一紧，“为什么？谁干的？”
苏和摇摇头，深邃的眼眸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不管是谁，我一定会将他揪出来。”
庄冬雪有点后悔，兴许大姐说得是对的，在那么多人面前出风头，还真的给家里惹来了事。
苏和从乌兰身上取了包袱下来，打开露出里面绿色军装的一角。
“还有件事，我答应许团长了，加入边境民兵侦察队。”
庄冬雪愣住，她记得苏和之前对这事挺抗拒的，许团长说了好几次，他都避而不答。
“以前，我确实不愿意。”苏和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力量，“我只想守着诺日勒，其其格和乌兰。”
他的目光落在庄冬雪身上，庄重承诺：“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民兵会分到多一些粮食，还粮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庄冬雪摇摇头，义正言辞道：“苏和，当民兵不应该只是为了粮食，而是一份保卫祖国的荣耀。”
苏和微拧眉，庄冬雪知道，他家里被这么折磨过，让他转变思想没那么容易，但对某一群人的仇恨和对家国的热爱是不应该冲突的。
“我思想觉悟也没有那么高，但我知道许团长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当民兵，跟着他保家卫国。”
苏和低头，这点他承认，许团长确实是让人敬佩的英雄。
“反正，我这么说也是不想你矛盾，如果做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会不开心的。”庄冬雪说。
“那没有，当侦察兵很有意思。”苏和攥紧拳头，“追踪苏修和猎人追踪猎物差不多，我阿爸教了我一身本事，不能浪费。”
“那就好。”庄冬雪浅淡一笑，“你分到的粮食可以规到家里来，但还粮的事我们要一起努力，我们新时代的女性，不存在什么都靠男人这一说。”
苏和忍不住笑出声，主要是庄冬雪这严肃表情实在是有点可爱。
他故意敬了个军礼：“明白！妇女能顶半边天嘛，对不对？”
庄冬雪叹气又忍不住笑，心情忽上忽下的，她以前活了二十几年都很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