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土生的模样让谢必安起了兴趣，伸手拦下了范无救，袖袍内的钩锁再次延伸而出，在郑土生面前不断晃荡。
“尔有何冤？如答之不妥，汝连这地府都去之不得！定会受那百事之苦！”
“谢大人给予言表之恩。”
面对谢必安的“恐吓”，郑土生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抱拳对着黑白无常鞠了一躬，这下就连我都对其提起了不少兴趣。
“大人只知我等同类相食，但大人可曾知道，我们为何会同类相食？”
“不管何因，若是同类相食，那人之一字与那牲畜何异？”
“可大人，如若不如此，我们要如何能活得下去呢？”
郑土生的话让范无救一滞，半晌无言，谢必安似乎看不下去了，刚想开口，便被郑土生打断。
“大人们只知道，我们上至耄耋，下至孩童，无一不食，自相残杀，自然是死罪，我们心里都清楚的很，但是如果不这样，恐怕我们早就死了！”
“天公不作美，田内无稻谷，我们饿了半个月，家中能吃的全被掏空，甚至连那偷盗的老鼠都被吃了个干净，饿苦之时，实在忍耐不住，书皮、沙土、甚至连那虫蛄都不放过，方圆十里的树木，树皮树叶全都被吃了个干净，沙土被剥去一层，即便覆地的去找，也找不到一只虫蛄了！”
我和黑白无常都沉默了，既然知道他们同类相食，自然也晓得情非得已，否则谁会去吃人呢，但是任谁也没想到当年竟然惨到了这种程度！
“村中饿死之人起止数百！我身为村长，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简直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也就在这时，村内一洪姓人家，家中老父以受之不住，即将西去之时，留下遗言，告诉自己孩子将自己作为饱腹之物，其儿自然不肯，但是其老父甚至跪地相求，这才忍痛含泪将其烹煮。”
“那老父以年过八十，再加上接连饥荒，身上只剩下皮包骨，又哪里来的肉？可即便这样，那荤腥味儿仍旧引来了无数的人，其儿跪地痛苦求饶，却仍旧拦之不住，最后只能以死谢罪。”
郑土生的声音始终如一，说着这些令人弹指色变的话，却仍旧保持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给人一种冷静到了极致的感受，殊不知，这正是因为其早年看透了这些事，早已心死。
而黑白无常对此也毫不在意，几百年的时间，他们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没见过？能够让他们安静倾听的，只是这故事发生的缘由，如果只是郑土生的话，早就被扔进阴。门中了。
郑土生能当上村长，脑袋自然很是灵光，对这点也很是清楚，是以并没有说任何的题外话，只是言讲着当年的事情。
“那老父烹煮的汤肉虽毫无味道，但是饿红了眼的村里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将锅底都舔了个干净，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再也回不了头，连底儿都没垫的众人甚至连那死去的孝子都烹上了。”
“而这才是之后你们了解到的同类相食的导火索，二位大人，你们说，那老父亲有错吗？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活下去而已，那错的是什么？是人心吗？他们也同样活不下去，在下一秒就要饿死的情况下，谁还会顾忌这到底是什么肉呢？”
“而且大人们，你们难道就没想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什么吗？”
谢必安和范无救沉默的转过头，不再去看郑土生，幽黑的兜帽下，让人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或许他们能阻止郑土生继续说下去，甚至随意抬抬手，就能将郑土生扔进阴。门内，可是无论是谢必安还是范无救都没有这么做，他们终究还是保持着生前的性格。
郑土生更是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有好下场，也不管黑白无常的暗示，自顾自的开口。
“是老天啊，但凡老天能够给我们一点的希望，这场人间惨剧还会发生吗？但凡田地里有一颗收成，还会饿死那么多人吗？但凡留下一点慈悲，那老父还会去以身饲子吗？”
“而且，你们以为就只有我们村子在同类相食吗？”
说着，郑土生指着镇葬楼下，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教学楼不知不觉已经被一片黑色所覆盖，呈现在眼前的正是之前将我陷入幻觉的乱葬岗！
此刻的乱葬岗早已没了之前摄人的阴气，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坟墓，看上去十分荒凉。
“这里、这里、还有那边，每一处位置葬下的，都不只是我们村子的人，其他人呢？他们甚至从开始便丢了人性，为什么最终只有我们受苦受难？二位大人，你们说，这公平吗？”
似乎被郑土生问住了，黑白无常半晌无声，像是在思考回答，也像是在逃避问题，郑土生也不急，只是站在原地，双眼无神的盯着不远处的乱葬岗。
“大人，小子有一言。”
我适时的出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鬼的目光，黑白无常转头看向我，就连郑土生的脸上都带着一丝诧异。
“可。”
得到了谢必安的许可，我回以抱拳，随后面向郑土生，将早就忍不住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你说公平？”
郑土生不答，只是定定的看着我，从他身上我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不屑的感觉。
“好，那我问你，以身饲子的老父，谁给他公平？那一身血肉，为了儿子牺牲的精神，谁给他公平？那群吃掉他的牲畜吗？荒谬！”
“那不忍老父在眼前被食，悲愤自杀的儿子谁给他公平？被众人扔进锅中的时候，谁又想过公平？”
“说到底，不过是你们这群人自私自利的想法罢了！不得已而为之？怎不见其他人如此？为何是这群人先开的头？莫言他人，他人之事与你们何干？难道他们去死，你们也要跟着吗？”
我的话终于让郑土生动了，脸上挂满了怒气，一身阴气再次狂涌，却直接被黑白无常压了下来。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