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他必须尽快弄到那辆车。
又过了几天,六指叔托人捎来了口信,约他再去县城茶馆见面。
姜爱国不敢耽误,立刻赶往县城。
还是那个茶馆,还是那个角落。六指叔和老周又坐在那里。
姜爱国坐下,没等他开口,老周就先说话了。
“钱和粮票,凑得怎么样了?”老周直截了当地问道。
姜爱国摇摇头:“钱差不多了,粮票还差一点。不过我已经有门路了,再给我几天时间,应该能凑齐。”
老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行。”
老周点头,“不过我得再提醒你一句。这事儿,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要是走漏了风声,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透着一股子警告。
姜爱国心里一凛,他知道这种私底下倒腾紧俏物资的事儿,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
“您放心,老周。”
姜爱国认真说道,“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我只要车,别的我不管。”
老周这才露出一点缓和的表情。
“还有一个事儿。”
六指叔插话了,他看着姜爱国,神色有些复杂,“关于那个‘泥鳅’…我打听到点新的消息。”
姜爱国立刻看向六指叔。
“据说…最近那个‘泥鳅’,好像跟省城一个大人物有联系…”
六指叔压低声音说道。
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问道:“确定吗?”
“不敢说确定。”
六指叔摇摇头,“道上的传言,听听就好。不过空穴不来风…”
姜爱国心里已经有了八九分确定。
“我知道了,六指叔。”姜爱国说道。
“粮票的事儿,我尽快。”
姜爱国对老周说道,“凑齐了,我来找六指叔。”
老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姜爱国再次离开了茶馆,走在县城的大街上。
第二天一早,姜爱国跟张伯交代了几句,就说要回村里一趟。
他没坐班车,而是绕道去了县城,然后又转了几趟车,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他要去邻县,那里有个大型国营厂,工人和技术人员多,物资也相对丰富,也许能找到弄到全国粮票和钱的门路。
他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必须尽快凑齐八千块和一百斤全国粮票,把那辆上海牌轿车弄到手。
那不仅仅是一辆车,那是他的安全保障,是他守护家人的底气。
也是他对命运发出的一次挑战。
长途汽车晃晃悠悠,车厢里挤满了人,汗味、烟味、还有劣质汽油的味道混在一块儿,熏得人脑门子疼。
姜爱国靠在颠簸的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树木。
邻县,红星机械厂。
他心里念叨着这个地名。
邻县县城明显比金溪县城要大,也更热闹些。
靠近红星机械厂那一片,路上穿着蓝色工装、推着自行车的工人来来往往,透着一股子国营大厂特有的生气,但也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姜爱国没急着往厂区那边凑,先找了个街角不起眼的小旅馆住下。
房间小,一股子霉味,窗户对着后巷,能听到各种杂乱的声响。
他把包袱放下,没急着出去,坐在床沿上,点了根烟,慢慢抽着,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姜爱国琢磨着,红星厂有些管事儿的,听说有人私下就好那口山里的野货、老药材。
第二天,姜爱国换了身打补丁的旧褂子,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脸上也抹了几道灰,瞅着就是个刚从乡下来的。
他在厂子外头工人吃饭、买东西的地儿转了大半天,耳朵支棱着听人唠嗑。
摸到了一个叫“红星茶馆”的地儿,离厂区不远。茶馆门脸还行,里头光线却不咋地。
不少穿着干部服、戴眼镜的人,还有些手里提着公文包、穿得不打眼的人,都爱往这茶馆里坐。
里头除了喝茶扯闲篇的,角落里总有人凑着脑袋小声说事,手里头换着票啊证的,有时候还能瞅见有人悄悄递个小布包。
姜爱国心里有了底,找了个靠窗的空桌坐下,喊伙计上了壶最便宜的茶叶沫子。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慢腾腾摸出几根干巴巴的根须子,搁在桌上。
那根须子细长,上头有些小疙瘩点。他又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旧手表,表蒙子擦得挺亮。
邻桌坐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身半旧的中山装,眼神老往姜爱国这边瞟。
他跟前的茶碗早就没了热气,眉头拧着,嘴里还时不时发出点“啧啧”的声响。
姜爱国端着茶碗,吹着上面的茶叶末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那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端着自己的茶碗,站起来,慢慢蹭到了姜爱国这张桌子旁边。
“同志,一个人喝茶?”
姜爱国抬眼,露出一副憨厚又带点拘谨的表情:“是啊,进城办点事。”
“看你这表不错啊,上海牌的?”
中年男人指了指他的手腕。
“哦,家里老辈传下来的。”姜爱国含糊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中年男人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愁劲儿,说手头紧,急用一笔钱周转,但又不想让厂里知道,怕影响不好。
姜爱国心里有数了。
他做出犹豫的样子,压低声音:“不瞒您说,我手里头…有点家里老人留下来的山货。”
“还有几张外汇券…本来想换点全国粮票和钱,给家里孩子扯几尺布。”
中年男人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很快又警惕起来,打量着姜爱国。
“什么山货?外汇券?”
“就是些…山参须子,品相还行。”
姜爱国小心翼翼地说。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
“这地方说话不方便。晚上八点,厂区后面那个废弃仓库,你知道吗?到那儿详谈。”
“行。”姜爱国点头。
离开茶馆,姜爱国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废弃仓库,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没得选,钱和粮票,必须尽快凑齐。
天擦黑的时候,他回到小旅馆。
把藏在贴身口袋里的匕首又检查了一遍,刀刃锋利。
他又拿出几张大额钞票和一部分粮票,小心地卷起来,塞进了鞋底的夹层里。
剩下的钱和票,连同那几根品相最好的山参须,都放在了包袱最底下。
晚上快八点,姜爱国摸到了废弃仓库边上。
四周黑咕隆咚的,就厂子那边有点亮光漏过来。
他贴着墙根转了转,耳朵竖着听了听,没别的动静,这才走到那扇破铁门跟前,抬手“叩、叩、叩”敲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门缝里有半边脸瞅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