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卷起黄土,很快消失在采石场土路的尽头。
王建军临走前那句“务必多加小心”还在耳边,姜爱国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车辙印慢慢被风抚平。
他没有直接回镇子。
绕着西山根,他钻进低矮的灌木丛,又翻过一道干涸的河沟,像个老猎人一样,仔细抹去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
确认身后没有尾巴,他才借着越来越浓的夜色,抄小路,悄无声息地摸回了药铺后院。
刚推开后院那扇不起眼的木门,一股不对劲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院子里,平日里早就熄灭的灯,今晚却亮着好几盏,照得院子亮堂堂的。
张伯脸色铁青,背着手站在堂屋门口,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旁边,还站着两个穿着普通褂子,但眼神锐利、身板笔挺的陌生男人。是王建军留下的人。
“爱国,你回来了。”张伯看见他,快步迎了上来,声音压得低低的。
“咋了,张伯?”姜爱国心头一沉。
“傍晚那会儿,”张伯往药铺前堂方向努了努嘴,“来了几个人,说是‘卫生检查’的。”
“进来就乱翻,药柜子、抽屉,都给扒拉个遍。嘴上说检查,我看就是来找茬的!”
“没丢啥东西,也没找着啥,但那架势…吓人。”
黄老板的报复。
姜爱国心里瞬间明白了。比他想的还快,直接冲着他的营生来的。
旁边一个便衣男人走近一步,声音更低:“姜同志,我们按你说的,去运输队仓库查了。”
“钱串子说的那个第三排货架后面的松动砖头,我们撬开了。”
“里面是空的,啥都没有。”
空的?
姜爱国眉头皱了起来。
钱串子是吓破了胆胡诌?还是故意给假消息拖延时间?或者…黄老板早就把东西挪窝了?
他想起钱串子哆哆嗦嗦提到的另外两个地方:黄老板乡下老家的老槐树底下,城里那个相好的女人家。
后两个地方,听着藏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但也更扎手,更危险。
夜深了,药铺里外都安静下来。
突然,院墙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紧接着,一股恶臭顺着夜风飘了进来,又骚又臭,还夹杂着别的难闻气味。
像是有人在外头泼脏东西!
守在院里的两个便衣立刻警觉起来,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猛地拉开院门冲了出去。
外面传来几声短促的喝骂和肢体碰撞的闷响。
“妈的!别跑!”
“站住!”
但很快,外面就没了动静。
出去的便衣回来了,脸色难看:“跑了,动作很快。墙根底下泼了一摊粪水,还有些烂鱼烂虾。”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故意恶心人,也是个警告。”
姜爱国站在院子中央,夜风吹起他的衣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不能这么等着挨打。
黄老板这是逼着他出招。
必须尽快拿到那个账本,一锤子把黄老板砸死,不然这药铺,这刚有点起色的家,都得被他搅黄了。
主动出击。
目标:黄老板在城里的那个“相好”。
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最容易藏污纳垢,也最容易出纰漏。
他需要帮手。
一个熟悉县城犄角旮旯,消息灵通,又能豁得出去的人。
狗剩。
这个名字第一个跳进他脑子里。
天刚蒙蒙亮,姜爱国换了身更不起眼的旧衣服,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七拐八绕,来到狗剩家那个破院子。
狗剩正光着膀子在院里打水洗脸,看见姜爱国,愣了一下。
“爱国哥?你咋来了?”
姜爱国没废话,把他拉到墙角,压低声音:“狗剩,小宝那事儿,查到点眉目了。”
“是黄老板指使人干的,一个叫钱串子的,以前运输队的。”
“现在人抓住了,但他手里捏着黄老板一个黑账本,藏起来了。我得找到那个账本,才能彻底把他扳倒。”
他隐去了王建军和军方的事,只说了个大概。
狗剩一听是黄老板,眼睛都红了,一拳头砸在土墙上:“妈的!果然是那个老王八蛋!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爱国哥,你说!要我干啥?上刀山下火海,我狗剩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带把的!”
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乱飞。
“黄老板在城里,是不是有个相好的女人?”姜爱国问。
“有!姓柳,别人都叫她柳寡妇。住在城南,拐弯抹角一个挺偏的小院子。”
狗剩对县城这些事门儿清。
“你帮我打听清楚,那个柳寡妇的住址,她平时都啥时候出门,啥时候在家,黄老板最近是不是常去她那儿。”
“摸清楚点,越细越好。”
“放心吧,爱国哥!这事儿包我身上!我这就找人问去!”
狗剩眼睛放光,转身就往外跑。
姜爱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稍稍定了点。
他回到药铺,跟张伯仔细交代了一番。
“张伯,这几天不太平。药铺开门时间缩短点,晚上门窗都顶死了,您也多留个心眼,看见不对劲的人,别搭理,赶紧告诉我或者院里那两位。”
张伯忧心忡忡地点头:“我知道了,爱国,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王建军那边,通过留在药铺的人递过来一个纸卷。
打开看,是王建军的笔迹,很潦草:
钱串子已转至安全处审问,初步交代部分走私倒卖情况,账本下落仍不明。黄疑已察觉,开始活动。万事小心。
黄老板果然没闲着。
没过两天,风言风语就在县城里传开了。
说姜家药铺“药材来路不明”,是“南方那边窜过来的投机倒把分子开的黑店”。
很快,县里工商、卫生部门的人就上门了。
这次比上次那个“卫生检查”更“正式”,查得很细,问得很刁钻,各种台账、票据翻来覆去地看,还抽查了好几种药材,说是要拿回去“化验”。
虽然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真凭实据的问题,但这么一折腾,药铺的生意明显淡了不少。
来看病抓药的人都少了,路过的人也指指点点的。
这天下午,狗剩急匆匆地找来了,脸上带着兴奋。
“爱国哥!打听清楚了!”
他把姜爱国拉到后院僻静处。
“那个柳寡妇,就住城南柳树巷最里头那个独门小院。黄老板最近确实去得勤,有时候白天去,有时候晚上去,鬼鬼祟祟的。”
“还有个事儿!”
狗剩压低声音,“我打听到,柳寡妇有个弟弟,是个烂赌鬼,前阵子在外面欠了一大屁股赌债,现在正到处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