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湖湖面波澜骤起,浪潮汹涌,晃得白骨骷髅头被迫随着湍急水流摇摆。
“主人,夔听不太懂。”
被自家主人用曼珠沙华花枝绑在了花床旁,白骨骷髅头勉强稳住身形,疑惑地问:“夔晓得乌木长笛有一同源之簪,但此番,夔并未在扶苏夫人身上瞧到那支海木簪,孤月幕又怎会因乌木长笛变化而受到影响?”
——孤月幕如同一个巨大的篮子,每一回收困一物,便由下至上,层层叠叠。
——孤月幕中,生死轮回,更是始终不断。
——因而,不忘与欲灵,虽同处孤月幕,却一生一死;不忘死,欲灵生,从未见过。
这个浑身长满鳞片的男人,并不清楚,上回扶苏入孤月幕,那支玄鸟墨银步摇已落入欲灵之手。
然而,哪怕如此,却未影响不忘判断目前情势……
见夔面露不解,不忘耐心向它解释。
“适才,蛇山地宫之中,应是有人施了橼寅木符……乌木触碰白骨泉水,落水生根……”
“白骨泉水连通地宫与孤月幕,山摇地动的陷落,自然而然,殃及孤月幕……但……”
不忘猜测,“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上回,扶苏入孤月幕,她云鬓间的那支玄鸟墨银步摇,混乱打斗中……
极可能……被扶苏不小心遗漏在了孤月幕的某处……
——灼炙狂风骤起,血湖水温疾速蹿高,连身为白骨的夔都觉得骨缝炽/热如火烤。
——湖底轰然倒塌,裂缝凹陷,湖沟深不见底,本不该此时出现的焦尸大军,拨开湖底株株簇拥的曼珠沙华,爬了出来。
——被焚烧得血肉模糊的焦尸大军,嘶嘶吐着蛇信,蜂拥朝着花床而来!!
孤月幕的秩序被地宫砸入的这一股力量打乱了!!
后者,必然是后者!!
只可能是海木簪,即玄鸟墨银步摇——乌笛同源之木,才可能当乌笛深陷橼寅木符催动时,引发如此恐怖的摧毁反应。
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黑黢黢的眼洞一瞬不瞬地盯着夜幕一轮似水银月……
倏地飞出无数虬结根须,狰狞扭曲着,直朝他们而来!!
夔万分惊恐,惊呼出声:“主人,这是什么东西啊?!”
“——孤月幕——破了。”
——
十年前,复陆支/那傀儡怪物再次开启长生不老法阵时,虽惨遭失败,但蛇山地宫的部分——白骨泉,与孤月幕相融合。
整整十年以来,蛇山地宫拥有禁制法阵,与孤月幕单纯凭借一面薄薄地层阻隔,才勉强得以相安无事。
如今橼寅木符,促使乌木长笛与海木簪共鸣,打破了两者平衡,动摇孤月幕的根基稳固。
若不及时修复孤月幕,任由孤月幕中的非人之物冲入凡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仰望银月的目光收回,落到曼珠沙华缠绕而成的殷红花床之上。
男人痴迷眷恋地望着沉睡的白衣女子,女子眉眼温润,神色安详,却毫无生气。
不忘靠近她,重重地,不舍地牵住了她的手。
蓦地,白衣女子不知梦到了什么,黛眉紧蹙,毫无血色的唇,喃喃溢出一个人名。
“——阿榛。”
闻言,不忘心头钝痛,眼前猝然一片漆黑。
痛得天旋地转,不忘唇角噙着一抹自嘲冷笑,低声自言自语:“阿离,你真的已经忘记我了。”
——如此结果,难道不是他一直期盼的么?
——毕竟,他已身死,再给不了阿离任何陪伴与保护。
——可他得偿所愿时,为何如此后悔?
不甘,痛恨,怨憎,思绪纷杂,最终,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来……
十年前,赤蟒怨灵雾中,死的为何不是秦绝?
秦绝不仅夺走了他的江山,还有他的阿离啊……若是能找到海木簪,那个秘密,那个……
浑身鳞片疯狂吸食着男人的神智,餍足氲亮。
白骨骷髅头忽然听主人命令它,“夔,找回玄鸟墨银步摇。”
忠诚的夔毫无怀疑,领命,出发寻找海木簪。
游离曼珠沙华花床时,鬼使神差地,夔回头远望了自家主人一眼。
玄鳞尖锐幽暗,眼角眉梢,一抹怨阴之气浓郁。
……
它亦是不周山异兽,曾与赤神蟒一般,地位尊崇,深受不周山众族爱戴。
千年前,虽然只差丝毫,便沦落为长生不老法阵的万骨之一。
幸而,离道长出手相救,将它炼造成了一副银鳞夔甲,它于银鳞夔甲中沉睡数百年,终得一器灵。
——器灵对阴秽邪恶之物,最为敏/感。
它的主人,如今这般神智紧绷,浑身怨阴难散,俨然凶兆。
……
是扶苏夫人的出现刺激了主人吗?!
夔难以确定,它一游三回头,念念不舍。
一颗白骨骷髅头,分明没有心,却深觉满心不安忐忑,似有大祸将至。
……
与此同时,密密匝匝的曼珠沙华花海深处……
黑衣男人一眼便注意到了,一袭火红裙摆,袅袅娉娉,婀娜而过。
黑衣男人化成灰也记得,那是他亲自为扶苏所准备的嫁衣!!
会是扶苏吗?!
黑衣男人毫无犹豫,跃入水中,直游奔向那一袭火红嫁衣。
然而,看似不过隔着一帘水幕,实际却是汪/洋大海。
拼尽全力,黑衣男人游了半晌,却闯进了一片诡谲古怪的深山之中。
环顾周遭,皆是漂浮着幽幽惨绿的鬼火,时不时,甚至有胆大的试图偷袭。
是鬼火山,蛇山地宫果然与孤月幕有所联系!!
那一袭火红嫁衣……黑衣男人瞬间确定……是活生生从扶苏魂魄中剥离,被困于孤月幕的欲灵!!
黑衣男人一寸寸仔细打量了鬼火山四处,欲灵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遍寻不着丝毫踪迹。
绵延不断的山岭之中,只他一人。
他的心上人如今生死未卜,危在旦夕,他却被困深山,束手无策?
万分憋屈烦躁的黑衣男人,哪里顾得上思索许多,算计得详细再出手呢?
神弑古剑,玄墨剑息暗涌无止,剑柄花枝蓬勃生长,紧紧攀附着男人右臂,贪婪吮血。
倏而,镌刻漆黑剑柄之中的玄鸟纹络,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于无人察觉时,与鸱弥之灵相和。
蓦地,玄鸟一声清丽昂鸣,清灵而澄澈,直朝四面八方横扫,洗涤。
玄鸟之鸣,响彻幽幽鬼火山,万鬼惊恐尖叫,四散奔逃,不多时,此座鬼火山中,便只剩下了山巅的一袭火红嫁衣。
与扶苏如出一辙的绝色容貌,乌黑发亮的长发,柔/软地披散肩头。
女子身着十八层鲛绡纱所织就的金丝凰纹火红嫁衣,手中把玩着一支古朴雅致的步摇。
黑衣男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他的心上人已然苏醒。
此时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然而一身火红的女子,朱唇轻勾,那双月眸里,轻嗤不屑的笑意,兜头浇了黑衣男人一盆冷水。
倏地,寒意彻骨。
眼前人,与他的心上人,不像,一点也不像。
“阿榛,一别经年,我们许久未见,你可好?”
看似示好的寒暄,欲灵的神色却毫无善意。
黑衣男人心知肚明,若非他以玄鸟之鸣清澈鬼火山中万鬼,怕是欲灵仍隐藏暗处,驱遣鬼火,以逗弄他为乐。
黑衣男人眸色又黑又沉,剑指欲灵,“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