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语气艰难,他仿佛揭露了奴兰皇族长达千年的谎言呢……
笑得无奈,柳七干脆直接道:“正是……复陆君,是复陆支大人亲自为奴兰女皇陛下与复陆君合葬……”
“……奴兰女皇的夫君不是赤神蟒吗?就你们不久前还载歌载舞祭祀的赤大人呐!!”
云秋觉得他受到了此生最大的惊吓:“奴兰皇族不是……不是奴兰女皇与赤神蟒的后人吗?!”
“女皇陛下的决定,岂是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能随意置喙的?”
一道苍老粗哑的训斥声传来,三人纷纷循声回望,此刻,黑衣男人与云秋才发现,原来燕凝大宫的庭院之中,竟然有一座石屋……
说话之人,身量是少年模样,手中执扇,眼睛漆黑而狭长,面色苍白,阴测测的,活像个千年老鬼。
实际上,说话之人,的确活了上千年。
蛇山地宫之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少年云秋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着那千年老鬼,惊诧地问:“你是谁?!”
“小七,替为师介绍介绍……”
柳七越过云秋,经过黑衣男人身边时,若无其事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随即,柳七转过身,面向黑衣男人与云秋……
黑衣男人与云秋站在殿前台阶之上,柳七与千年老鬼站在殿内庭院的廊道之中,泾渭分明……
“奴兰国宰相,复陆支大人。”
……
对于会在此处见到复陆支,黑衣男人并不意外,毕竟蛇山地宫对于复陆支而言,意义重大……
真正令黑衣男人在意的是,复陆支竟然是他与小乖夜探蜂巢塔台之时,见到的三人中,最后揭晓身份的那一个。
……萧虑……柳七……复陆支……
这三人竟然在过去的两年间,一直有往来……
……
“榛阁主大可不必担心,老夫并不打算阻止你寻找长生不老之阵,相反的……”
复陆支本意是释放善意,但因为惨白的面色,阴测测的漆黑双眼,笑得比鬼还要难看。
黑衣男人面无如常,倒是云秋被吓得直往黑衣男人身后躲,被黑衣男人很不耐烦地拽了出来。
“榛阁主!榛兄!!!我胆子小,你背后借我躲躲又怎么了啊!!”
“能躲到本君身后之人,只能是小乖。”
“小乖是谁啊?”
云秋先是困惑,而后恍然:“那个睡在白沙高台上的白衣女子?!我见过的,听说是奴兰国主失而复得的离姬娘娘!!”
黑衣男人忍无可忍,“你闭嘴!”
见状,柳七出声为云秋解围,亦是替他的复陆支大人,将未完的话结束:“与榛阁主联手寻找长生不老之阵,乃复陆支大人的吩咐,接榛阁主至此,亦是复陆支大人事先同意的……榛阁主大可不必,对复陆支大人有所疑虑,隐瞒。”
“据本君所知,千年前的长生不老之阵,最终由复陆支大人亲手修复。”
黑衣男人若有所思:“为何如今,复陆支大人仍旧需要寻找长生不老之阵?”
“榛阁主适才有一句话,老夫颇为赞同……既然做了约定,联手寻找……”
复陆支虽然是少年身量,但声音已经苍老粗哑到像极了破风箱,“自然是要互相信任,老夫也不隐瞒榛阁主,女皇陛下在预感到大限之日时,瞒着所有人,将长生不老之阵藏匿了起来,并且,抹去了老夫关于长生不老之阵的所有记忆……”
复陆支挥手示意黑衣男人与云秋跟上,四人进了石屋,外头瞧着小小的一座石屋,里头竟是赫然别有洞天。
“秉承着互相坦诚的基石,老夫还有一件事,需要对榛阁主据实已告……”
复陆支指了指石屋中央的一盘棋局,捏起了一枚黑色棋子,意味不明,笑得阴测测:“其实,早在榛阁主你以鸱弥之灵为扶苏夫人护魂之时,若无进入地宫溶洞,阴差阳错,扶苏夫人落入了白沙高台之上的水镜,榛阁主你的鸱弥之灵,也只能护住扶苏夫人半刻钟。”
“水镜是什么?”
复陆支把玩着手中的黑色棋子,递了个眼色给柳七,柳七上前,“榛阁主的确聪明,竟猜得了复陆宰相府中鲤池是进入蛇山地宫的入口,但是不知道,榛阁主是否听说过,蛇山地宫中,有一处白骨泉……”
“复陆支大人派我前往地宫溶洞,亦是为了表示诚意……榛阁主,我本打算将扶苏夫人放置于水镜……”
“不对,应该是……白骨泉之中……”
复陆支将手中把玩的黑色棋子,落到了石屋中央棋盘的一角,随即,棋盘幻化,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地宫溶洞之中。
……迎风摇曳的奴兰花洁白而素净,与璀璨绚烂的各色珠宝玉石交相辉映。
侍女靠着石门,正从复陆伊儿身上割肉饱腹……
青铜壁池里的水,沸腾滚烫……
而白沙高台之上,那一处白骨泉上,沉睡的白衣女子,大半个身体已经融入了白骨泉水之中。
黑衣男人倏地伸手欲牵扶苏的手,却发现,他根本碰触不到。
“榛阁主,你碰不到的,别白费力气了……”
柳七慢悠悠地指着白骨泉,泉水澄澈,柳七温声道:“此乃白骨泉泉水,当时,扶苏已被赤神蟒袭得神魂迫散,榛阁主你的鸱弥之灵护住了扶苏夫人的神魂,而白骨泉亦在助榛阁主你,从黄泉幽冥手中抢回扶苏夫人。”
“只要扶苏夫人不离开白骨泉,她便能一直保持着沉睡的状态,只是……”
黑衣男人死寂的黑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细细回想了他曾在何处听过白骨泉之名,良久,不由心生庆幸。
萧虑供述蛇山地宫梦境之时……曾提过……不周山上有一处白骨泉,能够生死人……肉白骨。
赤神蟒神魂遭受重创之时,便是依靠白骨泉泉水续命。
黑衣男人碰触不到扶苏,只能回忆着,不久前,小心翼翼为怀中人整理额间碎发,将她身上斗篷系紧时的感觉。
“为何白骨泉……并未随着不周山的覆灭而消失?”
复陆支抬手,竟出现了一座秋千。
复陆支坐上青铜壁池边,爬满洁白奴兰花的秋千,轻轻地来回晃悠,毫不避讳地解释:“千年前,奴兰女皇陛下惯用的不就是算计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白骨泉……这般好的东西……奴兰女皇怎么舍得它给不周山陪葬呢?”
“不过……”
复陆支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感慨道:“此处的白骨泉……历经千年……早已逐渐枯涸……生死人……肉白骨的效用也大大消减。”
“时至如今……一直的沉睡,对扶苏夫人的神魂亦有伤害……”
复陆支在云秋羡慕的眼神中,悠哉悠哉地晃悠着秋千:“白骨泉已帮着榛阁主你暂时稳固住了扶苏夫人的神魂,以防她神魂太快消散……老夫原本以为,以扶苏夫人汝阳离氏之后的体质,应该能撑上五六个时辰,然而老夫太乐观了……”
“榛阁主你看见了没有……”
复陆支示意黑衣男人去看白骨泉中沉睡的白衣女子:“扶苏夫人的身体已与白骨泉融了大半……怕是榛阁主你,得尽快找到长生不老之阵,来救她了……”
黑衣男人对奴兰人,特别是与奴兰皇族牵扯上关系之人,几乎毫无好感。
……生性自私自利的奴兰人……竟然会出手帮他?……他们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你们……为何告诉本君这些?”
少年模样的复陆支靠着秋千绳索,漆黑眼睛阴测测地盯着黑衣男人,抬手露出了腕间的刺字——离扶苏。
黑衣男人双眼黑沉,无声地眯起了眼睛:复陆支腕间的刺字,从愈合状态看来,至少有千年之久……
怎么可能,千年前,复陆支便知道千年后,会有离扶苏这样一个名字?!
“喏,这就是原因。”
复陆支朝腕间刺字努了努嘴,露出了一丝少年人才有的无可奈何笑意。
“老夫曾经欠了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为了还债,将老夫我抵给了债主,那位债主收下了老夫,并在老夫腕间刺字……”
云秋恍然大悟,指着复陆支腕间的‘离扶苏’刺字,“这就表示,你属于离扶苏,是吗?”
复陆支颔首,似笑非笑:“老夫也希望扶苏夫人活着……所以……派小七来指引你们走上正确之路……”
唇角一扬,一旁的柳七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其实我对扶苏夫人也没有恶意……相反的……我很喜欢她……”
“因为我的猫也很喜欢她。”
……那只可怜的,被呼韩邪当做试毒工具的小黑猫,是五儿去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今早,他照例抱着小黑猫在花圃玩耍。
……呼韩邪远远地看见了,只随手一指,那个赤鳞铁甲军统领便将它从他手上,硬生生地抢走。
“……我的猫快死掉的时候……那张红檀圆桌上,独独扶苏夫人一人,开口替我的猫求情。”
柳七示意黑衣男人看向青铜壁池,沸腾滚烫的青铜壁池池水,正溢出来,仿佛无数条溪流,沿着铜蠡兽首石门与青石板的缝隙,渗漏进了通往蛇山地宫的甬道……按照青铜壁池池水溢出的速度,应该很快,便会将整个蛇山地宫淹没……
云秋很是可惜,适才,他见到蛇山地宫时的赞不绝口,怕是之后很久,皆会化成他的遗憾……
如此气势恢宏的蛇山地宫……华灯辉煌……玉柱琳琅…………
不难想象……
当年修建这座蛇山地宫的工匠,手艺何等卓绝……若是能让他兄长也来亲眼瞧瞧便好了……
他兄长最喜欢这些漂亮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奇花异草,珍稀的飞禽走兽了……
黑衣男人一寸一寸,黑沉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白骨泉水中,不见一丝清醒迹象的白衣女子。
良久,黑衣男人沉声问复陆支:“复陆伊儿轻信你,她死了……整个复陆宰相府的摧毁……亦俱是你的手笔……”
“若你们能再坦诚复陆五儿、复陆伊儿之死的真相,本君自然相信你们的诚意。”
柳七已经说过复陆伊儿之死的真相,但是复陆五儿呢?
……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令黑衣男人无法对复陆五儿之死释怀,他的小乖陷入沉睡之前,曾经有话想要告诉他……
黑衣男人不禁想:会不会与复陆五儿之死有关?
他总有一种,长生不老之阵,与复陆五儿脱不了干系之感……
而且,他要柳七当着复陆支的面,再说一遍复陆伊儿之死……
复陆支起身,顺手从秋千旁摘了一朵奴兰花,送到鼻尖嗅了嗅,看似随意,道:“……听复陆君大人所说……女皇陛下出生时……满院子都是这种清清淡淡的洁白花朵……所以,女皇陛下很喜欢奴兰花……后来,赤神蟒赠女皇陛下以奴兰……”
顿了顿,复陆支感慨道:“可惜,老夫闻不到奴兰花的花香……”
“复陆支大人,总有办法的……”
柳七附和着复陆支的话,而后,看向黑衣男人:“……我那长姐也很喜欢奴兰花……九华庭内的那一大片,便是复陆宰相府为了她而专门请花匠种下的……”
黑衣男人耐心听完了柳七看似闲聊的随口一说,冷声:“这就是你们的坦诚?”
“……本君仍旧不知,复陆五儿、复陆伊儿之死的真相。”
“复陆伊儿死于老夫之手……至于五儿那孩子啊……”
复陆支打开扇子,神色难辨:“只能说,她太善良了……不适合在如今的奴兰国生存……”
黑衣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复陆支,再三忖度……复陆支给出的消息……究竟是否可信……
柳七无辜地耸耸肩,摊手道:“我们真的没有必要骗你,我们需要你的帮忙,才能找到长生不老之阵……”
“我那长姐,复陆伊儿拿到了错误的讯息,自从十二年前,你将离姬娘娘,啊……”
接收到黑衣男人冰冷的一记眼刀,柳七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笑得愈加和善,耐心解释:“我指的是扶苏夫人,自从扶苏夫人离开奴兰皇城之后,我那长姐便开始乐此不疲地寻找诞下赤大人转世之法……”
“我们需要利用她来稳固骷髅冰境……因此复陆支大人送了她一封秘信……上面写了真的湿诛子母阵……能够令她有孕……而另外的一个法阵,便是蛇山地宫的法阵禁制,”
云秋听着柳七所言,对柳七与复陆支的恐惧,一瞬间再次到达了顶峰,这些年,简直将人命不放在眼里!!
……人命只是他们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这些疯子!!
柳七继续道:“这些年来,她几乎将大半的复陆宰相府银庄田地全部花出去了……终于找到了四名生于阳日的年轻公子……以五儿的‘天煞孤星’之命……杀了他们……再伪造成自尽……”
“这些年,那些年轻公子死亡之后,他们的头颅与心脏,皆会被献祭给蛇山地宫溶洞之上,那一方穹顶的骷髅冰境。”
秦绝阴戾冷眸微眯,暗躇:柳七一直避而不谈复陆五儿之死,复陆五儿之死,究竟有何隐情?
“……复陆伊儿妄图效仿千年前的女皇陛下,登上奴兰国主之位,再创一个复陆皇族,但是她一开始就选错了盟友。”
复陆支奉命在此等黑衣男人,他已等了很久了……
——真是搞不懂啊……那位大人为何对这个黑衣男人,如此重视……
此时的黑衣男人,黑眸如同死寂的古井,冰冷而肃杀。
突地,有脚步声靠近……
黑衣男人倏地握紧了手中七尺青锋,警惕地凝望着脚步声的来处……
他的掌中,剑刃寒芒矍铄,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挥剑除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