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昭便是……秦穆？”
阿离喃喃低声，神色恍惚，难以置信地呓语着，“是幽木国的国主，是校场上，被我打败的那个男人？”
半晌，阿离抬眸凝视着床沿边的天岐帝皇，蓦地，嗤然轻笑出声：“难怪，幽木叛军校场受凌迟之刑时，人人都戴上了头罩，我还以为是天岐行刑的传统，原来竟是为此……怕我记起秦子昭么？”
阿离笑得讥讽：“灵女之梦，一旦醒来，便不复记忆……我根本不知道……秦子昭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难怪她于行刑校场之上，打败秦子昭时，秦子昭仍旧朝她扑来，那时候，他应是认出了她来的。
或许，被绑缚成阶下囚的秦子昭，想要质问她，为什么会站在秦煊身边？为何要帮着秦煊来对付他？
但那时候的她没能回头，秦煊以救命恩人姿态将她揽入了怀中，将秦子昭的一番不甘痛恨，悉数挡在了她的背后。
此刻回头想想，真真是一番极尽可笑的保护啊，她以为的仇人，不过是她认定的救命恩人手中，诱她入凡世争权之局，心甘情愿成他手中棋子的一场算计！！
原来这就是圣君，秦煊的心机手段，她还是小觑了啊……
“秦子昭呢？我要见他……”
阿离一把狠狠拍掉秦煊送到她唇边的药汤，坚持道：“我要见秦子昭！！”
白瓷汤匙砸落地面，白瓷尖锐碎片四溅，热气腾腾的药汤染脏了皇帝朝服，斑驳污渍刺目。
天岐皇帝放低了身段，弯腰收拾白瓷碎片，却对于阿离的要求，沉默以对。
阿离掌心欲凝灵力，却发现浑身灵力混乱无序，根本不受她所控。
一瞬之间，阿离突然明白了自她醒来后，屋中始终挥散不去的冷香，是什么。
“你对我下露殇？”
阿离惊愕不已，露殇，专门克制修道之人灵力，若用之，不仅仅灵力无法凝聚，沦落得与凡人无异，甚至……
“你知道露殇于我，我会疯的吗？”
话音未落，阿离只见她面前的天岐皇帝指尖猛地顿住，白瓷碎片锋利处划破指腹，殷红血珠从白瓷滚落青石地面。
“你知道啊……你分明知道啊……”
阿离缓缓阖上双眸，只觉得她是世上最傻的傻子，适才有那么一刹那，她竟然还敢寄希望于她眼前的天岐皇帝。
秦煊绝对绝对不会待她如此残忍的。
迷笛谷的山洞里，他们那般好。
而且，她还救过他呢，秦煊说过会还她的……阿离鼻尖酸涩……难道这就是她救下秦煊的报答么？
“秦煊，我们完了。”
痛到极点，阿离竟痛极反笑：“天岐陛下，我会亲手从你身上讨回族仇……你等着我吧，等我杀你。”
秦煊闻言，猝然抬眸，惊骇之下，半蹲着替阿离掖好被角，才起身离开。
临踏出屋门前，秦煊顿住脚步，袖中无声攥紧了双拳：“你为迷笛谷杀朕，或为换骨之痛杀朕，甚至是为露殇之药，朕皆毫无怨言……但阿离你为秦子昭而寻朕复仇，朕无法忍受……哪怕朕因禁锢灵女而背上天谴，朕也不会对你放手……”
……
…………
未央宫中，萧皇后面无表情，冷漠质问面前的端方君子。
“本宫以为，咱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过河拆桥，皇后娘娘的手段可不怎么高明。”
秦子昭薄唇轻勾，讥讽而不屑。
“怎么，萧族长百忙之中，忘记告诉皇后娘娘，当初那封信，还在我手中？”
骤然闻此言，萧皇后难以掩饰震愕之情，脱口而出，惊呼：“怎么可能？！分明已被烧毁了！！”
话音未落，见秦子昭星目中嘲讽更甚，萧皇后恍然她被诈了一通，登时怒不可遏，“秦子昭，见好就收，你别得寸进尺。”
“只要皇后娘娘按照我的指示，助我带走阿离，那封信自然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袖中的药盒推到萧皇后面前，秦子昭负手而立，深邃黑目沉沉远望着摘星楼方向……
“将这药丸加入阿离明日的午膳之中，届时，我会带她离开。”
萧皇后显然不信秦子昭所言，追问道：“你确定离姑娘愿意放弃陛下的无上荣宠，胤都皇城的荣华富贵，跟随你一道浪迹天涯？秦子昭，你真是不了解女子心思呢，天岐中宫皇后之位，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却求也求不来的尊贵……”
“阿离并非普通女子。”
秦子昭对萧皇后愈加不耐，难掩厌恶：“若是她不在乎，天岐皇后之位，于她而言，比不过寻常百姓家的一张藤椅。”
闻言，萧皇后倏地嗤笑了一声：“无论天岐皇后之位，亦或者寻常藤椅……摘星楼的那位离姑娘，往后余生，怕是都要在轮椅上过了……呵……要不怎么说你与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呢……都那般轻易便被那离姑娘蛊惑了心思……”
秦子昭摩挲着大拇指指腹，对萧皇后的大言不惭，置若罔闻。
他想的是，只要阿离肯随着他离开胤都皇城，余生里，他会是她的双腿，她最忠诚的仆从。
他还记得，那场一切杀戮与因缘的起点，大梦一生，她曾月眸发亮，满心向往地想亲眼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那个着白衣的小姑娘说，她自有记忆以来，便住在迷笛谷里，纵然迷笛谷绵延万里，数百年的光阴里，总会看腻。
但云海的尽头，却还有一处大陆，那里，三春百花，中秋银月，夏至骄阳，冬日暖风，还有父母子女，兄弟姐妹……
观音祭里，那一支下下签——不得善终。
天定了命，他失了天岐帝位，他争过，输了，输得无比惨烈。
但若是天不让他靠近阿离，他逃了一回，便不会选择再逃第二回。
以她的性子，辅佐黄泉之道，并不适合她。
他想带她云游四海，让她枕着星光，听着雨落淅沥声，日日酣然入梦。
他想陪她，在日升月落之时，在山清水秀之间，做一个快活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