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猫爱吃鱼，转瞬间便吃得大半银碗鱼肉，只剩下银碗底部的一些椰丝乳酪。
扶苏不忍地攥紧了拳头，小黑猫吃得肚子圆滚滚，甩着小尾巴扭过头来瞧她，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光。
喵呜喵呜，小小声地叫着，欲奔回扶苏怀里……可毒发得这样快……小黑猫走了没两步，喵呜声渐渐弱了下去……
毛绒绒的小小身体摊在了红檀圆桌面上，扶苏下意识伸手欲用灵力缓解它的痛苦，但还没来得碰触到小黑猫……
扶苏眼睁睁地看着小黑猫剧烈抽搐了两下，在她面前，彻底不动了。
‘复陆五儿’将脸撇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扶苏转身怒视呼韩邪，无声质问……你就眼睁睁地送它去死？它做错什么了？！
呼韩邪面不改色，对扶苏的控诉视若无睹。
他朝琥雅随手一挥，琥雅得令，默默上前，抱走了小黑猫的尸体。
红檀圆桌上，又只剩下了美味珍馐，但扶苏胃里那一股不适感，恶心作呕，愈加浓烈。
暖风拂过九华庭，珠帘轻晃，叮当作响。
矮胖厨子的磕头重响与声声请罪，像是一具上了发条的木偶，不断重复着，进门后的同一个动作。
呼韩邪又夹了一块巴鱼鱼背上的肉，动作优雅地开始挑刺。
“既然你觉得你有罪……不如便将你都犯了什么错，一一说来，给大家伙听听。”
呼韩邪凤眸微眯，端详过红檀圆桌上，复陆家族的每一个人，最后阴冷笑容停落于复陆伊儿身上。
所言，却是对矮胖厨子的一句警告。
“……你要清楚……究竟谁才是奴兰国……真正的主人。”
老实憨厚的矮胖厨子停下了磕头，只说：“国主，周鹤每一次都要吃好的，可咱们宰相府上，每个人的伙食都是定好的。”
矮胖厨子很淡定，一点也不像下毒被逮住……但也可能，只有这种人……
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众目睽睽的晚宴之上，毒杀周鹤。
“但是周鹤仗着他会点武功，将奴才堵在野巷子里毒打，奴才不答应从老爷小姐的膳食里挪些珍贵的食材给他，他就继续毒打奴才！！还！还要向老爷告发，奴才，奴才是……是个没有根的人……”
扶苏惊讶，矮胖厨子是太监？
但太监除非身死，否则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出皇宫半步，他又为何出现在复陆宰相府？
“奴才是买通了宫里的老太监，假死逃出来的……凭借着一手厨艺，好不容易才在咱们府里有了一屋容身。”
“奴才害怕，又被抓回燕凝大宫，所以答应了周鹤。可是周鹤变本加厉，他开始要挟奴才谎报每月府中后厨采买各式食材的数量，一斤猪肉的价钱多加上几两，一个月便能从咱们府上领走几百两银子去喝花酒！！”
扶苏的打量了复陆老爷一眼，听说宰相府中竟有如此贪/污之事，震怒不已！
扶苏暗躇：反应倒是正常，但也有可能，是演出来的。
“奴才看不过去，便想着要偷偷地处理了周鹤，正好，偶然一个机会，知道了巴鱼与椰丝乳酪混吃，会让人中毒死亡！！”
矮胖厨子说到这里，平平淡淡的语气总算是有了一点起伏，激动道：“所以奴才故意向老爷说起巴鱼，肉质鲜美，口感细腻，接下来的几个月，小镇会越来越热，正好可以做一道凉瓜焖巴鱼，清凉降火，给五儿小姐尝尝新鲜！”
扶苏注意到，矮胖厨子最后提到五儿小姐时，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偷觑了‘复陆五儿’一眼，但目光收回时，神色却很复杂……有难以置信，有悲痛，有愤恨，可最后，却只剩下了一片凄凉…………
矮胖厨子突然大笑起来，赤鳞铁甲听见动静，训练有素地从庭外廊道冲了进来，一时间，刀光剑影，混做一团。
阿统将呼韩邪护在铁甲之后，呼韩邪却拍了拍他手中长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朕无碍，阿统你只管去完成朕给你的任务，今日之内，朕要见到那人的尸首，横在朕的面前。朕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扶苏震惊，阿统要捉拿的那人是谁？竟令呼唤也如此憎恨？！
但阿统领命而去，呼韩邪继续审那矮胖厨子，扶苏一时也找不到合适机会试探呼韩邪，只能暂时作罢。
“复陆公，你宰相府里的这位大厨，弄出两道菜，可是打算将昨晚与宴的所有人，都一道毒死啊？”
呼韩邪慢悠悠地扫了复陆老爷一眼，复陆老爷满脸怒容，蹭地起身。
扶苏瞧着复陆老爷年迈无力，不曾想，复陆老爷竟一脚将那矮胖厨子踹得连翻两个跟头，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矮胖厨子头破血流，很是凄惨。
但仍旧不忘向呼韩邪请罪，矮胖厨子又开始磕头，“国主，周鹤来自天岐，巴鱼是他家乡之物，是他最爱的食物。而起他不爱喝葡/萄酒！！国主！！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起了杀心，下毒害人，奴才愿意一命抵一命！！”
话音未落，矮胖厨子咬断了舌头。
舌头底下藏了剧毒，见血封喉，呼吸停止之前，矮胖厨子身体瑟缩了起来，紧紧抱住了自己。
矮胖厨子打量着红檀圆桌上的诸位主子，最后慈蔼地望了一眼复陆小姐，病容苍白，咳嗽连连。
人人都说，复陆老爷有福气，嫡出的两子两女，皆是品貌双全，聪慧通礼。
但是，只有他才晓得，五儿小姐与小七公子，其实……并非复陆府嫡出。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可怜的女人，被赤鳞铁甲军从天岐北境的豫章郡强行虏来。
因为她长得眉清目秀，又识文断字，便被当做了那一战的战/利品，送给了那时候还是宰相的老爷玩/乐。
当年，大夫人心地善良，见她并非情愿沦落为老爷的玩/物，便做主，在外头找了个院子，将她养了起来。
他是大夫人的心腹，被大夫人派去小院管事。
那年的冬天，五儿小姐与小七公子出生了。
大夫人对外宣称两个孩子都是嫡出。
五儿小姐与小七公子满月那日，复陆宰相府着实热闹了好一阵。
当夜，他从府中领了金丝炭往小院送时，无意撞见了二夫人，打算掐死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已经快没有呼吸，他从二夫人手中抢下两个孩子，一路抱着跑去求大夫人救命。
五儿小姐体弱多病，便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如何治，也治不好了。
但是，当复陆老爷与大夫人赶到小院时，二夫人已割腕自尽了。
……后来，大夫人说，当夜多亏了他，才救下了五儿小姐与小七公子……是孩子的大恩人呢……
他救了两个孩子呢……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属于他自己的孩子……但是，当五儿小姐与小七公子一天天长大，他突然想，就偷偷地，偷偷在心底将这两个孩子当成他的孩子，他一定会看护着他们，嫁人娶妻，一辈子顺顺利利的。
过去的二十几年，他每时每刻都这样想着。
五儿小姐与小七公子都漂亮得不像话，听话懂事，孝顺乖巧；除了五儿小姐，身体一直不好。
如果当年他早一点赶到，五儿小姐会不会，更健康一些？
……两个月前，除夕当夜。
整座奴兰小镇被鹅毛大雪覆盖，鲜红欲/滴的灯影摇曳之中，他又不小心撞见了五儿小姐在哭。
府里那位教书先生，他瞧着人模人样的周鹤，竟敢对小姐有非分之想！！甚至还对小姐动手动脚！！
五儿小姐哭着说，她好想杀了周鹤，要是周鹤死了就好了……
可是，杀人要偿命，周鹤又深得复陆老爷赏识，她已经是天煞孤星了，杀了周鹤，只会继续给复陆宰相府抹黑……
五儿小姐很绝望，她根本奈何不了周鹤！！
他的孩子受到了欺负，怎么办？
他承诺过要看护他们的……所以……坏事……他来做……坏人……他来当……
复陆宰相府的教书先生，一日三餐，全部由宰相府内后厨负责。
矮胖厨子记得，周鹤离开家乡很多年，逢年过节时，总喜欢钻进后厨，鼓捣一些家乡菜色，聊以慰藉思乡之苦。
某一回，周鹤曾在和后厨仆从的闲聊中提起过一件事。
在他的家乡，天岐南境，有一种巴鱼，若是沾上了椰丝乳酪混着吃，味道鲜美浓郁。
这是周鹤最喜欢的一种吃法，只是巴鱼很贵，他一年也只能在除夕时，才能吃上一回。
后厨的一位老师傅对那道菜很感兴趣，专门记录了下来。
周鹤见状，便多提醒了老师傅两句。
巴鱼混吃椰丝乳酪，会产生毒素，若一下子吃得多，很容易致人神智混乱，手脚无力，直至死亡。
最好与奴兰境内特产的一种紫玉葡/萄一起食用。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不久之后，复陆老爷为了五儿小姐的招婿晚宴，特意托人从天岐南境采买回了一批巴鱼。
他总是在后厨被人称作矮胖厨子，平常被逗得满脸通红，话也不多说一句。
但那一回，他求着老师傅，在备好的晚宴菜单上，执意添上了椰丝乳酪。
……昨晚……周鹤果然中了毒……
见到周鹤尸体被拖到宰相府后山乱葬岗掩埋，矮胖厨子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五儿小姐再也不用担心，周鹤会继续纠/缠她了！！
至于他……他不过就是宰相府的后厨里，一个做饭的厨子……死了，也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