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阿赤发了疯,秦子昭很是满意,他要做的,便是往阿赤的心火,浇上一桶油。
摘星楼之巅,原本轻拂于晚风中纱幕仿佛静止成了一幅画,万丈霞光映照着秦子昭与阿赤,两道身影齐齐陷入沉默。
秦子昭远眺天岐宗山,临水瑶上,阿离过世之后,秦煊瞒着所有人,将阿离葬在了离他最近之处。
秦子昭明白秦煊所想,他不过是想时时刻刻,只要他想了,抬眸远望,便能瞧见阿离,随着春日百花,仲夏晚风……踏着深秋凉月,寒冬白梅……如最开始的那段日子一般,全心全意地相信与依靠他……
“阿离已死,若想再见她,只有秦煊甘愿为阿离献出他的机缘……”
秦子昭向阿赤摊开手掌,揽月玉玦吸。吮着孤月银辉,温润如脂,细腻如水。
阿赤狠戾凤眸冷冷扫过秦子昭掌心,虽是只有一眼,但阿赤却对势在必得的秦子昭心中所有盘算,了然于心。
“我算是明白,为何天岐圣君之运并未落在你的身上。”
秦子昭将远望天岐宗山的阴鸷双目冷冷收回,负手立于雕兰窗前,秦煊连所爱都牺牲了的繁华江山,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我所求,不过她一个。”
闻言,阿赤冷笑着踏出摘星楼,身后,丢给秦子昭一句嗤笑:“……此话感动感动你自己便罢了,阿离她绝不会当真……”
天岐煊圣帝八十八年,众人始料未及,一把大火,烧尽了富丽堂皇、雄伟巍峨的摘星楼。
那一场火,整整三日不熄……
火蛇跳跃,轻舞,似是在对着情人,说着绵绵情话……
不可一世的煊圣帝站在熊熊大火面前,笑得凄凉又悲哀。
旁边的高公公只听得煊圣帝喃喃自语,不知是向谁倾诉——“烧一回,朕便再建一回!!有朕在一日,摘星楼便不会倒!!”
话音未落,微凉晚风却带着摘星楼栋梁房柱的灰烬,轻轻拂过煊圣帝侧脸……
他似是听到了她曾经在他耳畔的低喃,“秦煊,你也就只能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摘星楼,守着木头死物过后半生,是么?”
“不,朕还能留下你,朕很快便能寻出将你带回朕身边的法子。”
……
摘星楼重新动土修缮之日,天岐南境、东境两地都督却纷纷呈上奏折,禀报东、南两境的水灾。
按照往年的预测,天岐东、南两境本该风调雨顺才是。
秦煊只好派出天岐的黑翼铁骑,暗中调查水患频频的真正缘由。
天岐皇朝有一支禁卫军,是每一代天岐帝皇的耳目臂膀,是历代天岐帝皇豢养的一群豺狼。
他们嗜血残忍,如杀人利刃,以一敌百;他们来去无影,无孔不入,无坚不摧。
他们的名字是黑翼铁骑,如同黑暗天幕中,孤独而寂寞翱翔的鹰。
黑翼铁骑亦不负秦煊所望。
不过半个多月,事关天岐东、南两境汹涌水患的所有痕迹证据全部收集,便如同执导一切的幕后使者亲自向秦煊告知了他所有的计划一般,清楚明白,只等秦煊做出响应……届时,那位幕后使者会根据秦煊的配合诚意,决定是否放过天岐东、南两境的百姓,让东南两境的天,雨过晴虹,恢复成往常一般。
黑翼铁骑统领向秦煊回禀了整件事之后,却偷偷瞄了静默伫立一旁的沈将军,神色闪烁,欲言又止。
秦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自然将那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心生疑虑。
偌大巍峨雄浑的太极殿上,正襟危坐于帝皇宝座之上的秦煊,剑眉微挑,语气却十分冷淡:“还有何事?”
黑衣铁骑统领仍在犹豫,反倒是沈将军出声提醒了他:“陛下英明,若有隐情,必然会酌情处置!!”
闻言,黑翼铁骑统领才算是慢慢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认真道出了他的所见所闻,“禀陛下,微臣此番率队前往天岐东、南两境探查水患一事,却意外在灾民口口相传之中,听说了定州莲花山上的一位仙娘娘,是那莲花山上,一座观音庙中的塑像……但微臣上山查看之后,却意外寻获了幽木国国主的踪迹……”
顿了顿,黑翼铁骑统领迅速抬眸偷瞄了一眼帝皇宝座上的煊圣帝,咬咬牙,鼓足勇气道出他的忧虑。
“幽木国叛军虽已尽数伏诛,但幽木国国主却……”
黑翼铁骑统领虽未明言,但太极殿上三人,却都心知肚明——幽木国国主秦子昭未死。
“陛下,微臣率队在莲花山观音庙查访时,曾派人将整座观音庙翻找数遍,幽木国国主的身影几乎烙印在莲花山观音庙的每一细微之处!!微臣担心,幽木国主实乃此番东、南两境水患的另一主谋。”
黑翼铁骑统领半跪于地:“请陛下为天岐百姓着想,不能再继续顾念与幽木国主的兄弟血缘,而又一次放过那杀人凶手!!”
闻言,秦煊反倒莫名松了一口气,似乎如此结果,才算是真正的不出所料。
——阿离死在他手中,秦穆又怎会善罢甘休呢?
——秦穆师从琅琊萧国公,得萧氏道术传承,必然比他更了解如何再见阿离。
——或许,此番东、南两境水患,便是秦穆布局的第一棋。
思及此,秦煊挥手示意黑翼铁骑统领起身:“卫统领忠心直谏,是朕之幸,天岐之幸……”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秦穆犯了错,朕必然无法继续姑息……卫统领身手不凡,朕便命卫统领将秦穆抓入天牢,传朕御旨,彻查天岐东、南两境与秦穆仍有联系的文武官员,一旦有据,格杀勿论!!”
“是!”
“至于那位赤神……”
秦煊把玩着手上的漆黑指戒,唇角溢出一抹冷笑:“朕自当亲自去会会他。”
既然是阿离的故人,他亦会将其视为世上仅有的,能证明他的阿离存在的印记……
不到万不得已,他必定不会伤他性命。
在天岐南境,有一座百夷山,此处远离战火硝烟,水患洪灾,似乎是外头哀鸿遍野隔开的,宁静安详之所。
山下有一座小村庄,竹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村前一条小溪自山上流下,淙淙水声,伴着花开花谢,陪着日出日落,与村民们一起度过一年又一年……
他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其规律的生活。
他们质朴,善良,亲切。
他们,手上的茧,是长年累月握刀剑才有的厚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