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华!”
声音撕心裂肺,划破长空。
纵使面前有数柄长刀短剑,罗云清也顾不得了,他眼里只有血泊中的那一抹素蓝……
“殿下!”掠影扶住有些站不稳了的罗云清,提刀解决掉旁边刺过来的人,他一言不发,一手拖抱着罗云清,另一只手快速解决着前行路上的障碍,直到将罗云清稳稳地放在季凌华旁边。
“殿下,自己小心。”说着掠影清退罗云清旁边一圈的人,一瞬间五米之内都是尸体……
鲜血淋漓,季凌华的衣衫也浸满了血,重得罗云清有点抱不起来,或者说,不敢抱起。
“凌华,”罗锦衣颤抖着双手,缓缓抚上季凌华面颊,“我来迟了……”
回应他的只有季凌华眼角残留的泪珠,泪珠随着罗云清抱起的动作滑落,滴在地上的鲜血中,不声不响,仿佛雨入桃林,雨入桃林……
新雨入桃林,极美的景致,那是罗云清与季凌华的初见。罗云清自幼体弱,那日天气回暖,趁着春日光景,他带着掠影上山参佛。
无风林动,他被掠影护在身后,绷紧了神经,刚刚经历过一次刺杀事件,他没办法放松警惕。谁知桃林里出来一人,眉眼温柔,她笑道,“见过安王殿下。”
得知罗云清来的目的后,季凌华笑着道他们顺路,随即一同上山。季家三小姐医术了得,几步之间便发现了罗云清的病情,她要来纸笔写下药方,眉眼带笑,“殿下此病需要长久护养,要是能有个懂医术的王妃,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罗云清红着脸回去,当天就下了聘礼……
可现在,他看着怀里没了声息的人,脸上如深井般平静,“你最讨厌弄脏衣服了,在这等我,为夫去帮你报仇。”
他轻轻将季凌华放在空地上,伸手将对方散乱的青丝整理好,然后转身朝城楼方向走去。
罗锦衣和沈意已经汇合,大军已经进了渚南,平胥士兵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多且恶心,可一旦烟火绽开,带着热度的火星稍一触及地面,那些老鼠就散了、不堪一击。
可就是这不堪一击的东西,最能背地伤人。
“兄长。”罗锦衣垂着头,让开了道。大哥的仇,留给他自己报,所以他们只是生擒了陈森,并没有伤他。
对面是一身银甲的陈森,他脸上故作镇定,可不断发抖的双腿还是出卖了他,“你……你到底想干嘛?”
罗云清只是盯着他,如死水般的目光,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声不吭,紧紧盯着陈森。
陈森被盯得发慌,他有预感,罗云清好像不会轻易放过他,他淹了口唾沫,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激怒对方,得个痛快的死法。于是他故作高傲道,“哟,安王殿下还有空挂念我?安王妃曝尸荒野,你……”
话还没说完,罗云清已经快步走进,眼里的目光越发冰冷,陈森看着那目光,一时间竟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要杀要剐随便,别犹犹豫豫的了,季凌华都死了,你还……”
衣领猛地被对方抓住,罗云清冷哼一声,“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陈森闭上眼睛,静静等着对方给他个痛快,可他很快却被松绑,手里也塞上了一柄剑。
“殿下!”
“兄长!”
罗云清止住众人,“我说过要帮她报仇,便要亲手结果了他。”
“呵,好一个亲手,您还不如直接让他们摁着我被你砍头来的痛快。”陈森鄙夷道,数万人围着,还有什么亲手不亲手的?
罗云清斜眼睥睨,“如果我不敌你,就放你离开。”余光掠过的时候,陈森猛然觉得恐惧。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害,自己怎么忘了,安王殿下身子骨不好,季凌华不乐意让让他舞刀弄枪,所以说罗云清的武功其实很一般,平常都是掠影随身保护的……
想到这里,陈森顿时放心不少,他不确定地问,“你可说话做数?”
这下不等罗云清回答,周围的人不约而同一声冷哼,有人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卑劣。”
“殿下……”掠影担忧地望着罗锦衣,“让属下帮你。”
罗云清摇了摇头,拿过掠影手里的剑,走到陈森对面站立。
果然,如陈森所料,罗云清的武功实在一般,平时上阵杀几个士兵可以,但面对阴险狡诈的陈森,还是落了下风。
掠影几次都想上前帮忙,但都被罗云清制止。直到罗云清又被陈森一脚踢倒,掠影忍不住想上前,罗云清转头朝众人看了一眼,示意自己没事。
陈森趁机猛地提剑朝罗云清刺去,后者躲避不急,被刺中胳膊。
“认输吧,安王殿下。”陈森看着半边身子鲜血淋漓的罗云清,笑的张狂。
什么天之骄子,什么琴瑟和鸣,都是最没用的东西,还不是一一死在自己手上?
他还没得意完,右腿上猝不及防猛地一疼,什么利刃突然靠上,狠狠一剜又离开,接着是左腿。
速度快到陈森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跌倒在地了,他看着罗云清手里的匕首,不可置信道:“你……你竟然偷袭?”
看那表情,似是蒙了多大冤屈。实在可笑,如此卑劣之人,竟然嫌别人反击了他。
罗云清嘴角上扬,声音里带了几分释然,“帮你报仇了。”
他拖着身子起来,将长剑架到奄奄一息的陈森的脖子上,“我赢了。”
他没有继续,而是扔了剑,朝空地走去,抱着季凌华的尸体,慢慢离开。
罗云清走了,众人还在。季凌华的惨死、几日来的积怨,让陈森这么死了可还了得?
于是在众人拳打脚踢离开之后,罗锦衣叫来了徐渊,一记药汤吊着陈森,让他不至于就此没了。然后命人次日将他带到闹市,陈森二字,本就是一种民怨。
置于闹市三天后,陈森才被处死,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刻瘦的皮包骨头,一点也不见当年威风。
一个小孩吸溜着鼻涕,不解道,“娘亲,这个人好可怜,为什么我们要打骂他三天,还是沉进水里淹死?”
女人蹲下身,严肃道,“因为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还不知悔改,你的父亲,已经很多小孩的父母、家人,都因为他永远地离开了。”
阴险狡诈、恶毒不堪。不知悔改的人,本就不配得到世界的爱意。
…
冬日里,难得有个如此晴朗的天,太阳明晃晃的,投着光影向地面,投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
罗云清依旧是冰蓝色衣服,只不过外面套了一层白衣,他轻轻抚着墓碑,久久摩挲。
“殿下。”
人来了又去,罗云清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了,滴水未进。
听到掠影叫他,罗锦衣才抬起头,“我不饿。”
掠影也不说话,只是端着手里的粥和一壶水,静默地立着。
罗云清不吃,他便也不吃,罗云清不喝,他便也不喝。
主仆二人一跪一立,从清晨到黄昏。
良久,罗云清才叹了口气,“水。”
掠影赶紧递过去,由于站的时间久了,脚步有些踉跄,看着他喝了水,又勉强吃了些粥。掠影这才略微放了心,自己也下去吃饭了。
刚到厨房门口,就看到了在煮粥的浮生,面前摆了两个砂锅,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闻起来味道不错。
掠影直接无视对方,兀自拿碗就要舀粥。
“哎等等,”浮生抢过掠影的碗,转身舀了另一个锅里的递给掠影,解释道,“那个是给王戎笙的,他喜甜,这个才是你的。”
“没有花生。”浮生道。
掠影自幼便不喜欢花生,连闻到味道也会吐个昏天黑地的。
掠影接过粥快速喝完就要去找罗云清,却被浮生拦下,“一天一夜没阖眼了,你休息,我替你去?”
掠影不为所动,“不用。”
“你对罗云清……”浮生斟酌着开口,“好像……”
“好像什么?”掠影身形一怔,但只是极快的一瞬,马上又恢复正常。
“太过于关心了。”浮生打量着掠影,虽然二人多年未见,但血浓于水,对于某些事情,总是有异于常人的敏锐。
“他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家。”掠影难得多说了几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没有。”
掠影从浮生身上移开眼睛,“以后别说这个了。”说完就转身离开,只是转身的瞬间,眼里似有似无的浮现了几丝悲戚。
夜晚,掠影守在罗云清卧房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白天墓碑旁,罗云清脸上决绝的神色还浮现在眼前,掠影不放心他一个人呆着。
罗云清坐在床边发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坐的时间太久,腿有些麻了。本想喝杯水的,没想到却不小心砸了杯子。
房门猛地被打开,主仆二人错愕相望。罗云清皱眉,“不是让你去歇着了吗?”
“哦,路过。”掠影说着帮忙打扫好地上的碎片,关门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瞥了整整齐齐的床铺一眼,“夜里凉,殿下注意保暖。”
罗云清愣了一下,此时已经夜半,自己的床铺还是整整齐齐,掠影这还真是……
他无奈躺下,掠影自小便跟着他,有十年了吧,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猜到。但这次,掠影真的是过于紧张了。他叹了口气,季凌华的死确实对他打击很大,但他还有小团子,况且平胥还没灭,他怎可让罗佑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渚南之战就此落下帷幕,年关将至,平胥国力大伤,只好派人屈辱求和,表示愿意归还渚南。
对此王乌蒙大有见解,“这他娘的简直是在放屁,三万人过来,不到一万人回去,就连这不到一万的人都还是我们好心放回去的!归还,你有嘛你就归还?”
王戎笙无奈扶额,指使浮生去安抚自家老爹。
渚南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和谐与宁静,年关将至,众人赶在腊月二十回了启元。
故乡今夜归千里,夕月明朝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