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烛火映照在苍白的脸庞上,身上细密的鞭痕叫嚣着无边的苦楚。
江如宁端坐在架椅之上,抬起眼眸,“为了逼我出手,就做的这么绝吗?”
“呵”双手,腰身,双脚全被锁链绑住的人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在整个清歌殿徘徊,毫无血色,干裂的双唇上下动着:“你和你大哥一样,容易心软,纵使当初说的多么狠,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消磨之后,你们就再也不会做下去了,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理由来杀我罢了。呃”
“陈相思!”
江如宁气愤地掐住了和仪的脖颈,愈来愈用力,在她的手下,和仪呼吸地越来越困难,脸色逐渐变青。
不觉间,江如宁放下了自己的手,转而捏起了她的脸,凑上前去,“逼我动手有千万种方法,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
“哈哈哈,因为只有这一种最直接啊,最能激起你的愤怒。怎么样,看着聂云辉死在自己的面前,感觉如何啊。”
和仪的嘴里渐渐渗出血液,腥甜的味道在口腔蔓延,而江如宁的指尖也在逐渐泛白。
“要杀就杀,你这样算什么?”
模糊的声音从和仪的口腔中发出,原是江如宁用力过猛,和仪已经受不住疼痛了。
缓缓放下右手,江如宁伸手拂过她的脸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眼神里满是最后的残忍,就连嘴角带的一抹笑都充满了血腥,“江家,聂师傅,一共三十三条人命,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你受尽他们每一个人都受过的苦,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要你生不如死。江如宁抛下了这句话就离开了清歌殿,这偌大的清歌殿只关过两个人,一个是为皇后做事的素心,一个就是百般激怒她,杀掉她身边人的和仪陈相思了。
“呜呜呜,呜呜呜”
此刻的聂云辉双眼紧闭,嘴唇乌黑,双手交替地躺在摆放在宣若宫门前的棺材里。
玉雯站在棺前抹着眼泪,兰茵和高远则是站着一脸严肃地,就连许久未来的魏林荃也是在接到消息后匆忙赶了过来。
一身素白衣裳的江如宁从清歌殿出来就直奔宫前。
“阿宁”
魏林荃轻轻喊出这一声,这是他几个月才见过的江如宁的状态,而今却又重新展现在她的脸上,这样的江如宁是令魏林荃害怕的,他轻轻拉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如同以前一样,还是毫无反应。
高远将从聂云辉房间里搜出的聂云辉写下的遗言递给了魏林荃。
那天,是和仪将他请去了明玥宫,给了他一瓶毒酒,是和仪告诉他,现在的江如宁心性不坚定,只有给她最后一击,她才能真的为自己的家人报仇。聂云辉喝下了和仪亲手给他倒的毒酒,如同品尝一杯甘茗一样细细品尝。
回到宣若宫的聂云辉独自坐在房内,用着自己最后的力气写下了那样一封书信,他知道江如宁是肯定不会相信那是他自己误食毒药的后果,这封信只是给魏林荃看的,想让他不要怀疑,不要阻止江如宁所做的一切。
看完这封信,魏林荃抬眼看了一下江如宁,站在棺前的她面无表情。
月上柳梢头,终于到了时间。
“盖棺”
苏秉德看好了时间说出了这一句话。
盖棺,看着聂云辉被一点点锁在棺材里,江如宁的双手渐渐握紧,指尖嵌进肉里。
聂云辉的棺木被运出皇宫,宣若宫内玉雯,兰茵和高远都去了,魏林荃却是亲自去了,太后那边则是派了知若去跟进。
被留在宫里的江如宁并没有好好留在宫里,而是转身去散了散心。
走在入夜的路上,她所能想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她只知道聂云辉是被和仪所杀,却不知道这是聂云辉自愿的。聂云辉不愿意见到努力了那么长时间的她去放弃,去自责。
温柔的人最易心软,和仪说的没错,江韫玉如此,江如宁也是如此。
而现在聂云辉就是在用自己的命逼着江如宁去改变,却不知道江如宁从未改变,她一直都是这样,她所需要的只是某个人在特定的时间去逼上她一把,从而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粒石子滚到了江如宁的脚边,低头看去,她向四周看了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苏以星蹲在假山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见她注意到了自己他立马站起跳了下来,走到了她的身边,“朱雀门那边守卫比较松,刚刚看到皇帝和一行人出了宫,还有一个棺材在后面跟着,就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就想过来看看你。”
“看你在这边一个人待了很长时间,心情很是不好,也不想打扰你,可是后来看你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就扔了个石子给你,还好你回过神来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如宁转过身,对着湖泊的方向,夜风凉凉,裙摆随动,“聂师傅死了,是因为我。”
“我早该知道自己不是心狠手辣的那种人。爹娘总说我跟大哥相像,他们说的没错。从我决定要为家人复仇起,我就牵扯进了许多人。聂师傅,兰茵,玉雯,他们每个人都为了我去做与自己本心相违背的事。”
“之前,我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不喜欢你,不相麻烦你,可是现在,我却经常麻烦你,还让你放下了黑龙寨的事情,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皇城,为了我,你做了太多太多,我嘴上说着不想麻烦你,可是事实上,我却在依赖着你。你看,我是一个多么恶心的人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苏以星一把抱住了江如宁,“不关你的事,是我喜欢你,是我想为你做事,是我赖着你不放,不关你的事。”
怀中人的眼泪簌簌落下,很快就沾染上了整个脸庞。
感受到江如宁身躯的颤动,苏以星将人推在了自己的眼前,看着她哭泣的模样,他瞬间乱了阵脚。
江如宁恍若失去了全世界一般,在这个人的面前哭了起来,颤抖道:“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怎么样啊,我只想给我家里人报仇,洗刷他们的冤屈,可是现在我却拖了那么多人下水,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聂师傅。都是我的错。”
“苏以星,我想离开这里,想走的远远的,不想再跟这里有任何牵连了。”
想走,这对于苏以星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只要走了,离开了皇宫,离开了皇城,离开了魏林荃,那么,他就可以陪在她的身边,不说一生一世,也会有十几年,这样,就够了。
“你想走?”
江如宁点了点头,“我想走,不想再待在这里。”
苏以星欣喜地抓着她的肩膀,“那我带你走,好不好,你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地方,或者回黑龙寨,一起好好地生活着。”
被悲伤冲刷着理智的江如宁点着头,“好,我跟你走。不管去哪里,我都跟你走。”
“宁儿”苏以星欢喜地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伸手拂去她的泪水。
这一幕幕皆落在了因为担心她半路返回的魏林荃的眼里。
江如宁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的清清楚楚,眼睛里是满满的不舍与憎恶,他一手捶在假山石壁之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流出了鲜血,看着月光下拥抱着的俩人,他喃喃开口:“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绝不会。”
苏以星将人送回了宣若宫,而后又悄悄离开了,但是现在欣喜过度的他并不知道还有一个魏林荃一直在他的身后跟着他。
“你今天又想到了什么折磨我的方法?”被吊着的和仪勾起嘴角看着这几天一直一身素白衣裳的江如宁,看起来江如宁就像是在为聂云辉披麻戴孝一般。
江如宁没有管她,而是将自己手上拿着的卷轴放到了离和仪不远地方的看架之上,抽开丝带,卷轴快速落下,和仪勾起嘴角偏过头,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我大哥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作画,可她最擅长的就是作画,曾经有人花重金求他一幅画,她没有答应,我也曾求过哥哥,可他还是不愿画上一幅。他是江南最富盛名的才子啊,这辈子他只画过十幅画,每一幅都被极尽称赞,可是那些画最后都被哥哥亲手烧了,只这一幅,只有你这一幅,被哥哥留了下来。”
那是那两个月,她和江韫玉在扬州的两个月,是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你画没画好啊?”
一直在这里保持着一个动作已经一炷香的和仪不满地说道。
执笔作画的江韫玉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曼是爱意,“再等一会儿,还有一点就完成了。”
和仪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这句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几遍了。再给你一炷香啊,要是还没好,我就不摆了。”
江韫玉微微一笑:“嗯。”
皎月高挂于碧霄,一缕明净的月波落在和仪捧着的竹木简牍上,清影皎洁如霜雪,烛光摇曳似乐舞,光影交相辉映竟生趣。不知是不是保持这个动作太长的原因,和仪蛾眉微蹙,这时的她更有一种细念简牍望悟其理的意味。
一身水蓝翠烟衫,散花水雾的百褶裙,披着水色的薄烟纱,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若幽兰。
海棠流苏步摇垂落在她未挽起的青丝之上,耳朵上的紫玉琉璃耳环在月光与烛光的辉映下大绽光彩,放置在旁边的白玉新月发簪与窗外的初月遥相呼应,好不亮眼。
“好了。”江韫玉添上最后一笔,印上属于自己的印信,抬头看向和仪。
听到好了的和仪立马放下手中的简牍,蹦蹦跶跶地过来了,凑近来看,这才看清楚了江韫玉笔下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你,你干嘛把我画的那么好看啊?”和仪抬起头看向江韫玉,她真的没想到江韫玉会把她画的这么好看,而且看起来还那么真实,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还原的一清二楚。只一处不同,就是江韫玉将和仪那微微蹙起的娥眉画成了眉眼舒展,大方微笑。这样的人儿无非更是撩人心魂。
江韫玉将下巴搁置在她的头顶,环抱着她的双手,看着新画,“在我的眼里,心里,你比这上面要好看上千万倍。这个,不及我心里你的万分之一。”
“噗嗤”和仪被他这样一句情话给逗笑了,“你倒越来越会说话了。”
“那是自然”
和仪挣脱了江韫玉的束缚,正面看向江韫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这张脸,心里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次也是一样。
鬼使神差地,和仪搭上了江韫玉的双臂,踮起脚尖,向上凑去。
江韫玉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俯身吻去。
帘落烛暗,白蓝交错,一夜风情。
翌日,和仪率先醒了过来,捡起地上交错着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又将江韫玉的衣服全都捡起放在了旁边的屏风上。自己则是踱步来到了书案前,经过一夜的时间,这幅画的墨迹已经干的透彻了,她拿起这副画,仔细欣赏着,每一处都画的极其细腻,和仪认为自己并没有看错,江韫玉的双手果然就是做这些的。
在和仪的心底,江韫玉的那一双手理所当然就是用来写字画画的,可是直到今天,直到刚刚,她才知道,原来江韫玉最讨厌的就是作画,原来他这一生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一幅画,原来他从来都是真情实意的,原来只是自己真心当错付,辜负了一个痴心人。
“你知道吗,大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可是直到我知道了大哥与你的事情后,我才明白大哥不是不会喜欢别人,而是他要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来过,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大哥对于你到底是有多喜欢,但我知道的是他是用尽了自己一生的气运来喜欢你这样一个人。我大哥对得起你,你何曾对得起过我大哥。”这最后一句话江如宁几乎是喊出来的,知道的越多,她所不能接受的也就越多,她接受不了自己大哥那样一个干净如玉的人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为了她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吃最不喜欢的东西,可是这个人剥夺了他的一切。
知晓了这些的和仪已经再无气力去辩驳,两行清泪落下,与嘴角干涸的血迹形成鲜明的对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是现在她脑子里充斥着的所有字眼,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