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既然都这么说了,婉儿只好接过锦匣打开来,只见里面躺着一对玉簪,一只雕着牡丹花,层叠的花瓣尽显着雍容华贵;另一只则雕着玉蝴蝶,玲珑的双翅仿佛正在舞动,真是既生动又别致。
安儿这才说道:“贤哥哥说金银之类太过肤浅,鲜花又矫揉,想来你都不会喜欢,唯有美玉才配得上你。这对簪子是他亲自画图,亲自挑的料子,请最好的师傅精工细雕,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蝶恋花。看来,最懂你的人是他才对。”
“安儿,”婉儿当即说道,“我刚才已经跟弘哥哥说了。”
安儿一惊,脱口道:“什么?你都告诉他了?那他是什么反应?”
“他说他要想一下再答复我。”
“想一下?”安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如果他心里也有你跟本就不用想一下。婉儿,你别傻了,我看弘哥哥他对你——”
“他没有拒绝不是吗?”婉儿抢着说道,“他说考虑就说明他还是在意我的,只要给他些时间他会想明白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或许你适合他,可是他适不适合你呢?他会像贤哥哥这样了解你,在乎你,为你费尽心思吗?”
“别说了。你早知道我心意已定就不该再说这些话,也不该再帮——算了,”婉儿立刻合上匣子递还给安儿,“麻烦你替我谢谢雍王的美意,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实在受之有愧。”
谁知安儿赶紧向后退了一大步,“这话还是你自己跟贤哥哥说吧。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他难过的样子。”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看着安儿远去的背影婉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她一抬眼竟和李贤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原来刚才他一直躲在角落里听到了她们所有的对话。
“你——都听到了?”婉儿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李贤看着她,眼神里的失落和心酸表露无疑,“你喜欢的人是太子?”虽然已经听到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的心里一直以来就只有他。”婉儿没有躲避,而是坦然地面对李贤说出了心里话。接着,她来到李贤面前将锦匣递给他,“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很抱歉。”
婉儿的绝情让李贤感到心寒,她甚至连一句婉转的话都不肯说就这么直白地拒绝了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李贤说着木然转身。婉儿却抢上一步将锦匣塞进他怀里便跑开了。
李贤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空旷的庭廊里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从小到大,他的心里就只住过这么一个女孩儿,可结果却是这样,那份失落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
敏之看到石阶上失魂落魄的李贤,于是走上前默默在他身边坐下。
“婉儿拒绝我了。”李贤轻声说道,“原来她喜欢的人是太子。”
敏之无言,他将手轻轻搭在李贤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李贤目视前方,悠悠说道:“我是不是很傻?”
“傻的人应该是她。”敏之低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不是我!”李贤突然吼道。
“因为——你不是太子。”敏之心里想着竟不知不觉说出了口,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李贤听清了没有。就见李贤猛然扬手将那只锦匣摔下石阶,然后起身快步跑了下去,转眼就消失无影了。
敏之起身走下石阶,逐一捡起那碎作数段的玉簪,心口有一丝绞痛。
李贤一口气跑到马场,他纵马飞奔,拼命地朝着草靶射箭,发泄着心中的郁闷,一直到人疲马乏才飞身下马,竟险些没能站稳。待他稳住心神却见王伏胜正站在自己面前。这些年,王伏胜从未放弃过任何接近这些皇子们的机会,李贤对他并不陌生。
“怎么是你?”李贤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说过以后都不想看到你吗?”
王伏胜却笑道:“殿下似乎有心事啊?”
李贤猛然上前一步用压迫的口吻说道:“我再说一遍,离我远点!”
“殿下不想见到老奴,老奴躲远些就是。只不过,这里有一封郇王给殿下的亲笔书信,老奴交给殿下后这便离去。”
“王伏胜!”李贤愤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拿什么我和郇王才是亲兄弟之类的话糊弄本王。都说你是头脑不清楚的疯太监,本王这才不予计较的,你不要再缠着本王,否则本王一定会杀了你!”
“奴才贱命一条,王爷想要拿去便是。只不过王爷自欺欺人,只怕最后苦的可是您自己。至于郇王的书信,王爷若是不想看老奴丢掉便是,只不过这宫里本就人多眼杂,要是传扬出去——”
李贤知道王伏胜这是在要挟自己,如果郇王的书信落到别人手里,自己纵然无辜却也是百口莫辩,而且还不知这信里的内容,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李贤赶紧从王伏胜手中接过信揣进怀里。他瞪着王伏胜,最后说了一遍:“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说罢赶紧转身离去。王伏胜却是微微一笑。
李贤回到房中打开李素节的书信,字里行间全都是对自己的关切,那口吻着实像一位兄长在关心着弟弟,他说自己虽然远离长安,却并非对宫中及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尤其是对李贤的事情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
“他根本没有安安份份做他的藩王,他的心还是系着长安,系着前朝。”李贤想到,赶紧匆匆看下去,信的末尾李素节说道:“兄闻弟虽年幼但论其才干早已不在太子之下,父皇及百官更对弟之才情赞许颇多。弟当把握时机谋划前程,兄定竭尽所能相助。需知,弟距储位并非千里,实乃一步而。”
李贤心头一惊,霎那间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将信移至烛台前烧掉,看着一地灰烬依然惊魂未定。
安儿为自己介入了哥哥们和婉儿的感情纠葛而感到不安,借口去探望荣国夫人出宫散心,见天色已晚便不想回宫,于是差人回去禀明母后说自己在荣国夫人府过夜。
没有了宫里的约束又逃离了婉儿和哥哥们的三角漩涡,安儿终于感到浑身轻松,她躺在摇椅上看着月亮和星星正在惬意就看到敏之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敏之来到安儿近前,有些惊讶地说道:“公主也在啊?敏之见过公主殿下。”
“表哥,你这是——”安儿闻到敏之一身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敏之轻轻咧了下嘴,“我伤到了。”
安儿一惊,“啊?伤到哪里了?”
“这儿!”敏之苦笑着拍了拍胸口,“伤得很重。”
安儿可从来没见过敏之这副表情,觉得很是蹊跷,于是问道:“怎么伤到的?被什么伤到的?”
“被什么?女人!”说着,敏之竟然笑了。
安儿撇了撇嘴,“说什么呢?你是谁啊,武敏之!长安第一美男、第一纨绔、第一花爷会被女人伤了心?说出去谁信啊?”
“信不信由你。有酒吗?我还要喝!”
安儿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她还真想知道是谁这么能耐能伤得武敏之借酒浇愁。她见敏之已经喝得不少,心想再灌他二两估计什么实话都该招了,于是吩咐道:“备酒!”
敏之在安儿身旁坐下,“一人饮酒多无趣,你也来!”
安儿心想谁怕啊,反正要不了两杯你就撑不住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但是安儿错了,敏之的酒量那是深不见底,此时他的头脑还清醒得很呢。几杯下肚,安儿推了推敏之,“说说吧,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敏之环顾了下四周,悄声说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安儿于是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今晚不用你们伺候了。”
待宫女们全部退下,敏之才说:“我还没喝高兴呢,等我高兴了就告诉你。来,我们划拳!”
安儿一心想探听敏之的心里话于是再次应了,但她哪里是敏之的对手,更加没有看出敏之是在故意灌自己酒,不多时便酒劲冲头趴了下去。
敏之轻轻撩开安儿的发髻端详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她和武后还真是有几分相似,敏之的心头不禁再次升起一股恨意。当年丹儿也只不过是这个年纪就香消玉殒,还有母亲,他早已连她的容貌都记不起来了。敏之又想到了婉儿,那么一个清澈如泉水的孩子跟了武后就学得利欲熏心,就像一朵干净的白莲花掉进了后宫这潭污泥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武后!敏之知道自己斗不过武后,既然你能把我珍视的东西一件件都毁了,那么我也要亲手毁掉一件你珍惜的东西。借着酒劲,敏之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安儿。
安儿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她的头脑是清醒的,但身体却动弹不得,连喉咙都像被卡住一般发不出声来。那一夜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惊慌、恐惧、愤怒还有一丝畅快包裹着她的梦境,然而一觉醒来那清晰的感觉竟然是无比的羞耻。
安儿装扮妥当走出屋门,就看到敏之正站在一株花前回过头冲她浅浅一笑。安儿有一种冲动,她想用匕首刺穿眼前这个人的心脏,但是她忍住了。短短的一夜让安儿看到了自己的无知,也让她在一夜之间迅速长大,她用眼神警告敏之她什么都记得!
李贤终于忍不住偷偷查阅了太医署的记录,发现从早夭的思公主出生到自己出生确实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如果这样算起来那么自己的确很有可能不是母后亲生的,难道那个疯太监没有骗我?李贤不敢想下去,他只怕真相会让自己失去现有的一切,于是决定沉默。
清晨,安公主回到皇宫,婉儿早已在蓬莱殿前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迎上前,“你可回来了,我正想——”婉儿的话刚出口,安儿便打断道,“我先去给母后请安,有什么以后再说吧。”说罢就径直走了进去。
婉儿觉得安儿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打那之后安儿便回到自己寝殿,一连几天都没有露面。
那个时候,我正为弘儿的婚事绞尽脑汁,竟然没有注意到安儿的异样,待我忙完手中的事务才突然发现原先活泼好动的安儿竟然变得沉稳了许多,但我依旧觉得那是她长大了的缘故。想来,自己一生最不愿有负于人,不料最最愧对的却是自己的孩子们。
离新年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已下旨召长安的名门淑媛入宫,名义上是为举办新年的宫廷庆典做准备。淑女们各展才艺,善音律舞蹈者入宫廷教坊学习,为庆典排练歌舞;善女红者入尚工局准备百花贺春图;善文墨者入弘文馆抄写书卷,并负责庆典时宫中所用书画,如此等等。我又命弘儿督办庆典,实乃给他制造机会接触这些姑娘们。我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认识、了解这些女孩,也相信总有一两个是能打动他的,那么由他一手督办的新春庆典便将是他的娶妃大典。
对于母后的一番苦心,李弘怎会不懂。但是,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要清醒,并千方百计地想要把那位公子的面容从脑海中移除却偏偏办不到。每当他从梦中醒来想起那张脸都会痛苦不堪,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更不敢让父皇和母后察觉,所以无论是弟弟们还是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他都不能吐露半点心声,这让他越发压抑得难受。
婉儿等了几日才终于找到和安公主单独见面的机会。安儿早已洞察她的心思于是止不住笑了,“看你这几日跟丢了魂似的,怎么这就沉不住气了?”
“你就别打趣我了。”婉儿忙说,“他说要想一想,可是这都好几日了。”
“所以,你一而再地找我就是想让我帮你探探口风?哎呀,真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啊!”
“求你了,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我只能靠你了。”
“你可真是让我为难。上次你把贤哥哥伤得可不轻,我到现在还后悔呢。也罢,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反正这事总要有个结果,我去给你问问。”
见安儿答应了下来,婉儿既安心又担心。
李弘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安儿突然来访,他赶紧收起心绪以笑脸相迎。
“弘哥哥,母后让你督办庆典,你怎么还在这里悠闲?”安儿上来就质问起了李弘。
李弘笑了下,“这离新年还很有些日子呢,母后这也未免也太*之过急了!”
“你就别装了,母后的意思你会真的不明白?我看你啊就是知道母后的用意,所以才宁可躲在东宫不出去吧?”
李弘不答也算是默认了。安儿又说:“我真不明白,这娶妻是好事,别的皇子都还求之不得,你怎么反倒推三阻四的,难道说是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却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一句话戳到了李弘的痛处,让他为之一震,赶紧说:“你说什么呢?我哪儿有什么意中人?”
安儿听了这话反倒来气,于是劈头就问:“那婉儿呢?你既已收了她的信物却又迟迟不给个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反倒点醒了李弘,“你也知道婉儿——”
“弘哥哥,你虽然是我的亲大哥,但婉儿就如同我的姐姐,我不想看着她受委屈。你若是对她无意就不要让她心存幻想,若是有心就该大大方方地坦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天就给我说个明白,若是不行,我这就回去让她死了这份心!”
安儿噼里啪啦说得起劲,但李弘想的却是另一方面。没错,自己是答应要考虑之后给婉儿个答复的。虽然自己对婉儿并没有男女之情,但看来自己这辈子怕是很难对女子动情了。这样的话,与其娶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为妻,倒不如婉儿这样从小一起长大,性格脾气都摸得透,处得来的做伴。而且,婉儿有才,日后相夫教子料理后廷定是能手,正如她所言是能帮到夫君的。李弘这里已经暗暗拿定了主意。
“安儿,我知道婉儿对我一片真情,她是个好姑娘,我又怎么忍心辜负她,让她伤心呢?”
听李弘这么说安儿不禁有些迟疑,这和她一直来所想所猜测的似乎不同,弘哥哥看样子是打算接受婉儿了。安儿想到便就问了出来:“你这么说是打算娶婉儿为太子妃?”
“如此一来,她就成了你大嫂,以后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如此可好?”
安儿有点不敢相信,她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就是不知父皇和母后会怎么看。”
“这件事我自会向父皇和母后禀明。这样,你不妨帮我约一下婉儿,我想和她好好聊聊。”
“好,我帮你约。”安儿走出东宫的时候人依然是懵的。虽然自己一直在竭力帮助婉儿,但平心而论却是不看好这段姻缘的,总觉得最后婉儿会被弘哥哥拒绝,而贤哥哥才是真正适合她的人,怎么一下子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真是让人难以想像。
婉儿焦急得等待着安儿的归来,远远看到人影便迫不及待地飞奔上前。看着婉儿那紧张的模样安儿止不住想笑,但同时她也想不要一下子道破,这等好事还是让弘哥哥亲口告诉她的好。于是说道:“弘哥哥约你明日辰时东宫外梅园相见,说有话跟你说。”
“有话跟我说?会是什么?他今天是怎么跟你说的?”婉儿拉住安儿不停地问道。
“他没跟我说什么。到时候你自己问他吧!”安儿说着偷偷掩笑从婉儿身旁走过。从安儿轻松的表情婉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应该是好消息,对,一定是好消息!婉儿已经开始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了。
安儿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李贤,婉儿的事让她总觉得愧对二哥所以这些日子总有意避着他,但想到婉儿和太子的事即将公开,大家也总是要面对的便想提前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贤哥哥,”安儿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你是来——”他是来找婉儿的?安儿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李贤赶紧说:“哦,去给母后请安。然后就随便走走。”
安儿低头轻语道:“贤哥哥,之前的事对不起啊!”
“说什么呢,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安儿嘴上说着却在心里止不住道歉道:“是我不好,明知道婉儿的心事却没有告诉你,还——还帮着成全婉儿。”
李贤明白安儿所指,他苦涩一笑,“那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不够好,才会不讨婉儿喜欢。”
“不是的!相反,婉儿错过你才是她没有福气。只是——缘分的事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既然错过了就干脆放下。毕竟——毕竟婉儿还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亲人……”
李贤知道安儿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他微微笑了下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很清楚感情的事哪里那么容易就放下呢?
李弘虽然决定接受婉儿,但他的心里始终觉得怪怪的,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便一个人在梅园里溜达。清晨的梅园清风习习,寂静的林子只有鸟儿的鸣叫声。李弘漫步其间,突然看到梅林中隐约有衣袂摆动。他轻轻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在林中翩然起舞。此时并非梅花盛开的季节,但姑娘红裙舞动,轻纱拂过枝头的一瞬便似开出了花一般。
李弘看得出神,止不住越走越近。姑娘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一回眸正看到李弘,惊得她不由一愣神,而李弘也同时为姑娘的容貌惊艳到了。是他?李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步上前来到姑娘近前盯着对方的脸仔细打量,与此同时,姑娘也满眼惊慌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