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目瞄了我一眼,然后说:“讲!”
“皇上,武媚虽然不明情由,可是自观星台现八字箴言开始,整件事武媚都身不由己却又深陷其中,今日晋王殿下再次提及此事,武媚实在是忍不住了,有些话必须当面奏于皇上。”
就在这时,门外的宫人高声奏报道:“中书令杨师道,谏议大夫褚遂良觐见。”
“宣!”皇上一句话,二位大臣依次走进了殿内。待施礼完毕,皇上令他们一旁候着,然后对我说:“你继续。”
我当时真害怕因为二位大人的觐见他就不听我说了,还好,他依旧给了我这个机会。于是,我直起了腰身,尽力用镇定的声音说道:“皇上曾经说过,社稷为舟,而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社稷是天子的,却更是百姓的,得民心者得天下,社稷得失实则民心向背。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将社稷兴亡依托在天命、星象之上呢?即便真的有所谓的天机,不是还有说人定胜天吗?只要民心所向,何愁江山社稷不能传至万代?所以,武媚冒死斗胆向皇上进言,与其追究天象的究竟,不如*思在大唐继承人的培养上。”说罢,我一个头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他没有说话,那片刻的沉寂让我忐忑不安,终于他开口问我道:“你说完了?”
我叩在地上,回道:“回皇上,臣妾说完了。”
只听他说:“二位爱卿,你们刚才也都听到了。武才人的这番话,你们怎么看啊?”
只听杨师道先说道:“臣刚到,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甚了解。但是,方才武才人所说的道理也正是皇上时常教导臣下们的。”
“那么说,你是赞成她了?”
杨师道愣了一下,他大概是没有听出皇上这话中的意思,到底皇上是想要他们赞成还是不想呢?皇上见他没说话,随补充道:“你替她说话也是自然,毕竟自家人还是要向着自家人的嘛?”
杨师道又是一证,连忙叩地道:“臣万死,请皇上明示。”
“怎么,论起来武才人可是你的外甥女,舅舅帮着外甥说话人之常情。”
杨师道这才恍然大悟道:“这武才人就是臣表妹的女儿啊。看臣这记性,许是多年不见,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原来是他,我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这个杨师道出身前朝贵族,也算是当朝重臣,而且他还是皇上的姐夫,却原来还是杨夫人的表哥。我入宫前,杨夫人该是跟我交待过的,只不过我那时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也就没听进去。看来我的“出身”在朝中还是有些背景的嘛!只不过,这个杨师道也有够扯了,什么多年不见,我这天上掉下来的外甥女他早先上哪里见过?况且,我在御前侍奉也有些年头了,我尚且记得在宣政殿与他打过照面,他却毫无印象,想必也不是个精干的家伙。而且,承乾也曾提起过,他好像是拥护魏王的。这么一琢磨,我对此人已经是好感全无。
这个功夫,皇上已经转向了褚遂良,问道:“褚爱卿,说说你的看法。”
只听褚遂良答道:“回皇上,臣倒是大概听出了个所以然。武才人方才的奏言可是为‘唐三代后,女主武王’的八字预言?”
“哦,爱卿听出来了?”
“回皇上,方才臣进殿前,看到殿前的石台上簇拥着蚁群,图案好像八个字。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帝业永昌,千秋万代’。”
“爱卿真是心细,那都是晋王做的好事。”
我偷偷拿眼角向下瞟去,晋王也还俯首跪在下面呢。
只听褚遂良又说:“皇上,臣斗胆推测,晋王殿下这么做恐怕是想借此向皇上进谏吧!”
“你说的没错。晋王对八字箴言一直心存怀疑,今天一早就生出了这件事。朕已命人去传李淳风,稍后,晋王还要与他当殿对质。”
“原来是这样。”褚遂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他突然说道:“皇上,”我正想听他怎么说,突然一个宫人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奏道:“启奏皇上,李淳风不见了。太史局、观星台都找遍了,说是今早就没看到李大人,也没有告假。”
这可真是一个爆炸式的消息。皇上连忙欠身问道:“家里呢?家里可找了。”
宫人回道:“已经派人去了。”这时,又一个宫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禀报道:“启奏皇上,李淳风的府宅大门紧锁,空无一人。”
皇上猛地一拍条案,“找!立刻去找!命令各门守卫严加盘查,发现李淳风的行迹就地扣押!”
皇上这回才是生气了。他一向信任的李淳风在这个时候突然不告而别,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关系皇上面子的问题了。不过,李淳风这一失踪反倒给了我们一个大好的说辞,看他的天象、预言还怎么站得住脚。
两名宫人领了圣旨一溜烟地退了出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褚遂良突然开口了。
“皇上,李大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失踪,实在蹊跷,所谓八字箴言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啊。”
此话一出,我不由心中窃喜。褚遂良素与长孙无忌交好,看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踹上李淳风一脚,说不定就是长孙无忌托他来帮忙为李君羡说话的,看来今天我和晋王又多了个帮手。
皇上听褚遂良如此说,稍稍思虑了一下,然后问他:“爱卿的意思是,晋王的怀疑有可能是正确的了?”
“是极有可能。”褚遂良的回答十分肯定,他接着又说:“启奏皇上,臣今日前来,也正要就此事向皇上进言。”
“哦?爱卿请讲。”
褚遂良随即一撩衣襟跪倒在地,“皇上,切莫说李淳风所说的星象、预言是否属实尚待查证,即便眼下朝中也正是用人之际。高句丽屡犯边陲,西部突厥也是蠢蠢欲动,此时若因所谓的箴言、巧合而降罪武官,传将出去不仅容易令众武将不安,更有损皇上的圣明。所以,左武卫将军李君羡一案,臣请皇上三思。”
不愧是褚遂良,话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此人行事一向谨慎,且刚正不阿,敢于直言进谏,皇上对他的话向来是能听进去的,希望这次也能奏效。
“自长孙无忌之后,你是第二个敢直言为李君羡求情的官员。”皇上的语气很平稳,至少他没有因此而生气。李君羡的事情表面上是怀疑他里通外国,这实际的原因也只有朝中少数几个重臣知道,所以能够打动皇上的关键还在于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而李君羡又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可是,即便如此,要让皇上改变决定还得再加些料。
我刚想到这里,褚遂良已经又说话了,“皇上,臣闻李君羡将军被关押在大理寺,此案却是由游骑将军赵襄负责审讯。且不说与法不符,臣闻那赵襄在大理寺滥用私刑,企图屈打成招。如若皇上不勒令制止,折损了我大唐的一员上将企不令人痛惜?”
连褚遂良都听说赵襄滥用私刑,看来君羡在狱中一定吃了不少苦。我的心不由一揪,急切地想听到皇上的反应。可是,他却没有说话。
就在皇上沉默的这个当隙,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杨师道突然开口了,“启奏皇上,褚大人所言极是。臣也听闻赵襄在大理寺对李君羡动用酷刑。据传,赵襄与李君羡素来不和,此次大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只怕,虽是他的个人行为,伤的却是我大唐武将们的心。臣请皇上尽快彻查此事,晚了,恐那赵襄铸成大错啊!”
杨师道居然开口为李君羡说话,他不是魏王的人吗?难道他不知道帮李君羡就是帮太子吗?不过,不管他到底站在哪一边,此时此刻,只要是能说动皇上,帮到君羡,那就是我们该拉拢的力量。
皇上听了杨师道的话,仍旧没有说话。也是,就算那赵襄跟君羡平素不合,没有皇上的授意,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大理寺造次。想必褚遂良和杨师道心里也有数,只不过得把这个台阶给皇上预备足了。现在,两员朝廷重臣同时为李君羡说话,加上一早晋王和我从不同角度的进言,还有李淳风那时机正好的失踪,皇上不可能没有动摇。
果然,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皇上突然发话了,“二位爱卿,现在就随朕前往大理寺,朕要亲自审问李君羡。如若真如二位爱卿所奏,朕一定秉公处置。”
此言一出,褚遂良、杨师道异口同声道:“吾皇圣明!”
这一刻,我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什么?皇上这个时候要去大理寺?承乾,他不是今天要——还好,我提前让小全去安抚住他,他今天应该不会有所举动了吧?还有,长孙无忌那边小全也通知到了吧?如果褚遂良今天所为是受了长孙无忌之托,那小全就应该把信儿送到了。可是,小全呢?想来,今儿个一早就没看到他,也是,不该他当差,可他办完事情也该跟我打声招呼的,如此不吭不响可不是他的作风。
我胡思乱想着,连皇上让我们平身都没听到。
“武才人!”是皇上的声音,我这才连忙回过神来。只听皇上说:“朕让你平身。”我连忙谢了圣恩,从地上缓缓站起。这时,皇上已经离开座位朝殿外走去。
待皇上走出大殿,杨师道也随后走了出去,我看准时机,抢先一步拦住了正要出门的褚遂良。我小声说道:“大人启奏赵襄滥用私刑之事可是受长孙大人所托?”
褚遂良一愣,似乎没打算跟我交流。我紧跟着说道:“事关生死,请大人务必告知。”
也许是我紧张的眼神和急迫的语气起了作用,褚遂良低声说道:“是太子托人告知在下的。”说罢便轻施一礼,匆匆走出了殿外。
是承乾通知的褚遂良?我心里正在打鼓,身旁突然有人说话,“现在,没咱们的事了!”
是晋王,他侧着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是啊,今天的事情我还要谢谢他呢。想到这儿,我笑了笑,说:“今天的事,多谢了!”
“跟我就不必客气了。”他那语气,那腔调,有好多次我都在想,承乾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样子,毕竟是亲兄弟,还真是像极了。“唉,你就不问问李淳风为什么失踪了?”
“是你?”我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把他怎么样,只不过略施小计,让他暂时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略施小计?还暂时离开?”他说得竟然如此轻松,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他竟然会有如此谋划?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计划的?”
晋王狡猾地一笑,“你昨天晚上去菊舍借花蜜了吧?有什么事大晚上的要用花蜜又不到御膳房去要?”
“薛先生告诉你的?”
他神秘地摇了摇头。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子我就想笑,小样的还跟我卖关子,真以为我不知道啊,“行了,不就是那个大全——”说到这儿,我突然脑子一转,顿时感觉不妙,脱口而出:“坏了!”然后急忙冲出殿外,飞奔着去找小全。
大全是晋王的人,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禀报晋王,晋王有任何私密的事情也会交给他去办。而小全对承乾来说也是这样的角色。承乾有事不是去找长孙无忌,而是托人告诉褚遂良,这本来就蹊跷。况且,小全昨日明明说承乾有意瞒着长孙无忌行事,他怎么会又派人将君羡在大理寺的境况告诉褚遂良呢?除非褚遂良是被人利用了。难怪,杨师道身为魏王的拥护者,今天却会和褚遂良口径一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不敢想下去了,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小全,小全你在哪里?
我一口气跑遍了脑子里想到的所有地方,问了所有遇到的人,却没有小全的半点消息。我的心里简直急得要冒火了,如果小全出了什么事,那承乾,君羡,天哪,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就在我的神经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的时候,一阵轻微的啜泣声从幽静的林子里传了出来。我循声找去,池塘边的林子里,小全正靠在一棵树上呜咽着。
看到小全安然无事,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连忙跑上前去。可是,小全看到我,却像看到了鬼一样惊恐地瞪着眼睛,身体不住地往后缩。
“小全,你怎么了?是我啊?”我边说边朝他走去。他却依旧往后缩着,手指抠着泥土,指尖已经陷进了土里。
我机警地看了看周围,“小全,这里没有外人。你到底怎么了?”
我这一问让小全后缩的身体停住了,他双眼直勾勾、空洞洞地望着我,突然“哇”地哭出声来。